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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庸计·下卷 叁缄 1677 字 11个月前

食指上的水泡稍稍一碰,便钻心地疼。齐蔚捂着右手,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依旧睡不着。她已经三天没睡了。但凡合眼,梦里都是那个站在玉台上的华服女人。女人的面容变了又变,直到将齐蔚惊醒。

“我究竟是谁?”齐蔚盘腿坐起,喃喃道。

司马湘兰在被告知她是望舒殿下时,或许也是这样彻夜难眠。接受这个身份,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处心积虑的阴谋,而将来,则要背负着一整个国度的哀痛。

司马湘兰最终选择了相信她是燕山公主。而齐蔚,根本没得选——回头看,所有迹象都像剥落的墙皮,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它们全都昭示着,她是那个在国破时出生的孩子。

司马湘兰会走上绝路,大抵是她清楚“司马湘兰是望舒殿下”这件事,不过是水牢里的囚犯,对司马朝胤的报复。她不是岐南公主,找不到“钧天九奏”挽救她的国家。她根本走投无路。但善良的司马湘兰还是认下了这个头衔,为齐蔚和许多人都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可惜安宁到此为止了。

长华殿里有一幅岐南王储一家的画像,尽管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人面变化太大了。但齐蔚还是依稀看出了王爷、王太孙与她父亲、哥哥的相似之处。齐蔚的剑眉和脸廓,与画像上的王妃简直如出一辙,那含情的眼睛,又像极了王爷。

二十三年倥偬,母亲离世,父亲老了,而齐蔚却长成了他们留在世人眼中的模样。顾时遥说得对,只要一见她,岐南旧臣便知她是真的。

虽不知张以舟如何发现的,但他一定早就知晓她的身份了。在上北王宫,他变着花样给齐蔚装扮,是为了掩盖她的容貌,并非掩盖她会武功这件事。他们瞒过了朱璟,却还是被高致晟一眼看穿。她在上北的罪名不是“欺君”,而是“岐南王族”。

张以舟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在张以舟眼里,她一直是“殿下”,所以他总说是他高攀了齐蔚。他带她去岐南旧宫,是为祭拜她的亲人。带她见高致晟,是为让她看看那个害了岐南的人。而他让齐蔚一道入夏疆……是知道她会在这里得到真相?

以舟,你是认为我可以一力面对吗?可是好难受。

我前半生的一切都成了父兄编织的美梦,如今美梦破碎,我该如何是好?轰然倒塌的王宫是我的家,垒京观的人头是我的子民,传承万载的史书抹去了我的祖父、我的母亲。

我该背负仇恨吗?去向全天下讨回岐南的公道?

齐蔚抱着膝盖,不安地蜷缩成一只离水的小虾。这次,没有人在她背后轻轻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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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也恨吧?”顾时遥将凤凰金钗簪在齐蔚发上,镜子里映出一张端庄的脸。那支光彩夺目的凤凰在这张脸上,沦为了陪衬。只有这张脸,能压住无尽的财富与权柄。

“我一直在收集与岐南王宫有关的一切。”顾时遥仿佛在打造一捧倒影碧空的泡沫,轻盈地为齐蔚戴上一件件金银宝珠,“您的母亲是国君钦点的王妃,赐婚时,有一支帝子凤钗一道送往裴家。那支凤钗由世上最好的匠人耗时三年打造,凤眼用了深海中最好的悬渊灵珠,凤翅上每一根羽毛都是金丝和翠翎编制。我一瞧那仙品明月钗,便觉有帝子凤钗的影子,于是命江筵不惜代价带回。沿着这只钗,我们找到了帝子凤钗匠造者的弟子,便以为只是他见过帝子凤钗,故而打造了相似的。阴差阳错,与殿下相认晚了。您是见过帝子凤钗的,对不对?”

齐蔚不答,面上无喜无悲。但她的确见过那支钗,被齐鲁深藏的钗。那时是母亲的祭日,齐鲁喝了些许黄酒,找出帝子凤钗给齐蔚瞧。他说啊,等齐蔚出嫁,他要亲自为她戴上母亲的钗。那支钗太漂亮了,齐蔚几次想再看看,齐鲁却矢口否认了。

“我们普通人家,哪有这等奇物,定是你在发梦。”

齐蔚那时还太小,听父亲言之凿凿,便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很多年后,与余老头商量明月钗的形制,无意识便融了“梦里的钗”进去。

顾时遥见齐蔚不开口,他也不恼,只慢慢地将带有异香的香囊挂在齐蔚腰带上,“帝子凤钗中点了一枚香药,令钗带有异香。那是王族才能使用的香,放在凤钗中,即是对裴竹将军的认可与接纳。臣下不才,无法做出相同的,只能请殿下将就些。”

他摆正了香囊,忽地想起有趣的事,他笑道:“想必王爷如今还是难以忘记王妃。但殿下可知,王爷当年是被国君逼着成的亲。那时国中崇尚娴雅,王爷心仪丞相家中一位宁静可人的小姐。然而国君一道旨意,强逼王爷迎娶在比武中崭露头角的‘武状元’。听闻王爷躲入酒肆不肯入洞房,是王妃自己揭了红盖头,将王爷打晕拖回了宫中。第二日,王爷便被王妃罚了扎马步。这本是僭越之事,但国君却似乎乐见其成。”

“两年后,王妃诞下了世子。世子既有王爷的聪明才智,也如王妃般喜好武艺。国君疼爱不已,特意将世子带着身边亲自教养。臣猜想,国君已然决心改变岐南轻武的祖制,他对世子的栽培是文武兼修,一日不习武,一日不进食。”

“我哥哥不会武。”齐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