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遥跟我讲了很多岐南的事……”齐蔚长话短说,将沙鬼域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一口气说罢,齐蔚好似再一次从寒水中脱身,卸下了枷锁。
在沙鬼域,顾时遥极尽所能地描绘岐南的好,直到齐蔚仿佛回到了岐南王宫之中,回到了家中团圆的幻梦里,再用五国的铁蹄碾碎这场花好月圆。他要齐蔚跟着他,重温一切破碎的时刻。
顾时遥像鬼魂一样,纠缠住齐蔚最畏惧的那一梦。他不断重复裴竹血淋淋生下齐蔚时的场景,重复意气风发的王爷一夜衰老,王太孙哭到撕心裂肺。而那个赐予齐蔚无限恩宠的祖父,他自尽时,甚至没有亲朋敢为他痛哭。
家人是齐蔚的软肋,哪怕她受再多苦,她都能扛。唯独家人受难,一丁点她都忍受不了。顾时遥太懂人心了,他兵不血刃,将齐蔚扎得体无完肤。
这场突然降临的家国仇恨,就像身体里找不到病灶的痛疼,明明痛苦难捱,却无法医治。好在没有人追问过在沙鬼域发生了什么,齐蔚能慢慢回想、理解那些事情。
今日她出去,全兴自季方死后,第一次露出笑,他贱嘻嘻地说,老大,你再不回来,我都要顶了你的位置了。而齐蔚一脚扫过去,忽觉自己回到了那片安全的水域里。
齐蔚捂着狐裘,问:“以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张以舟拨开她散落的发丝,道:“抱歉,我是知晓的。”
虽然猜到了这个答案,齐蔚还是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我都不知。”
“毕竟,我是你的枕边人呐。”张以舟暧昧地捏了捏她的耳骨。
“说正经的。”齐蔚踢开他,他又凑上去讨嫌地咬她的耳朵,追问:“难道不是?”
齐蔚被咬得发痒,笑个不停,只好承认是是是。
张以舟也笑,见她不再慌张,才说正经事。“蔚蔚,你还记得你是何时进入军队的吗?”
“去年十月。”那时锁澜关生灵涂炭,所有人都在奔走忙碌,“闲人”齐蔚也想做点什么。
“从认真学武到现在,不过一年,你已经能与方渝斯一战了。你不觉得,进步太快了吗?”
“难道不是我天赋卓绝?”齐蔚玩笑道。而张以舟却肃然颔首。
“我……”齐蔚有些懵,“你是说,我确实天赋过人?”
张以舟摩挲着她虎口上的枪茧,道:“平荻第一天教你,便告诉我说,你的根基和天赋不同常人。我让他不必声张,但没几日,骆羌与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还以为是我刻苦勤学,让他们为之动容了呢。”
“这并不冲突。你在武学上格外敏锐,所以你总是能迅速察觉贺知漾看似无匹的霸刀,何处有破绽。不只是对贺知漾,对平荻、方渝斯他们,你同样能快速发现薄弱处。”
“但贺知漾和平荻,我一个也打不过。”
“以你现在的能力,目光所至,枪尖未必可抵。”张以舟笑道,“而他们在武学这条路上,已上下求索近二十年。若依靠天赋便能将他们击败,那么上苍还留下刻苦这条路,做什么呢?武学之外,你的文功同样进步得太快了。”
“难道我父母亲给的天赋这般齐全?文武都兼顾了。”
“或许是有天赋,但我更倾向于,是兄长为你打过底子。”
“我哥?”
“我教你的许多东西,仅需提点一二,你便能融会贯通。而且我未曾教你的,你同样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口。兄长或许在你小时候,便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为你传道授业了。只是你不知晓。例如,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
“以其骨为醢些。”齐蔚下意识接了一句。
张以舟挑眉道:“这是《楚辞·招魂》中的词句。在云鼎山的墓穴中时,你背着这首诗驱赶恐惧。你说是兄长哄你入睡时教的,然而《楚辞》生僻,很难想象寻常百姓家会将它用成‘童谣’。”
但,齐蔚的幼年的确是被许多“生僻”的故事填满的。
父亲忙着养活他们,照顾齐蔚的重任便由齐乾承担。等父亲回来的漫长时间里,齐乾在地上教她认字,从一撇一捺,说到诗词歌赋,每一个她感兴趣的地方,他都能引经据典地教。齐蔚颠簸流离到新地方睡不着时,他就给她讲故事,故事涵盖三皇五帝、四海八荒。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告诉齐蔚一些新的“故事”。直到齐蔚跟着爹经商,被繁华人间迷了眼,不爱学“生僻”的了,齐乾才慢慢停止他的“传授”。爹说,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齐蔚既生了双打算盘的手,那便该让她去发财。
齐蔚一直以为哥哥爱看些杂书,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她从未深究过,哥哥的笔墨,究竟有多广博。还有爹也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称他一句先生,而齐蔚坐在他肩膀上,被他糊弄两句,便以为爹真的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
她的不寻常一直有迹可循,只是爹和哥哥合谋,让她自由自在地过了二十几年。
“就靠这些,你便推断出‘我是谁’了?”齐蔚收回记忆,从张以舟掌心里睁开眼。
张以舟摇头,道:“最有力的证据,是在云外天时,兄长编造了一个故事。”
“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