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疆,沙鬼域。
“家主,元羯已经开始进攻昭郢。上北高怀熹昨日率领第七卫前往日阳湾拦截魏远的增援。”江筵将密报念给顾时遥听,“魏灏这个疯子,哪怕枪尖抵在他胸口,他也会撞上去,将刀捅进对手的脖子,比一比谁先咽气。”
顾时遥擦拭着一块块沉默的牌位,幽幽道:“不好吗?把他们都逼疯,尝尝岐南曾经受过的苦。”
江筵叹道:“他们疯了,最苦的却是百姓。据钱庄撤回来的伙计说,元羯带去雍梁的这批兵,是从万雪招募而来。他们在魏远的压榨下,饥饿太久了。一入新州,仿佛蝗虫过境,将新州抢掠一空。孩童被摔死,妇人被欺辱,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被强行征兵,拉去攻打昭郢。”
顾时遥对江筵的叹息嗤之以鼻。“江筵,你太软弱了。国破家亡还不能令你看清现实吗?这是人吃人的天下,你怜惜雍梁,谁来怜惜岐南?五国如今的遭遇不过是迟到了二十三年的报应。当年王上推行兵制革新,却面临重重阻碍。原因便是有太多你这样的国人,在富贵里享受太久,久到血性都丢了。”顾时遥从江筵端着的水盆里拧干抹布,将供台的边边角角都照顾到,“慈不掌兵。不要妄想兵不血刃,就能拿回属于岐南的领地。”
“是,家主。”江筵惭愧不已。
“殿下情况如何?”顾时遥问。
“殿下在雍梁军队中统领前锋营,支持龙霆虎兵赶赴昭郢。”说到齐蔚的近况,江筵不自觉透出一丝骄傲。
“到底是巾帼将军的血脉。”顾时遥忆起过去,冷峻的脸色逐渐缓和,“王上曾对王太孙道,若是个弟弟,便教他自小习武。将来哥哥承王位,治江山,弟弟领兵马,护山河。王太孙问:若是妹妹呢。王上说,妹妹就要嫁人了。王太孙不乐意了,道妹妹也可以做他的将军,可以像王妃那样万众敬仰。王上大笑,说那把王位给妹妹可好?王太孙道,假若妹妹想要王位,也能像祖父一样做一个好君主,那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确实像齐兄会说出来的话。”江筵感喟道,“如今在齐家,生意也都是公主殿下打理。”
顾时遥很喜欢有人能同他一道聊起“王太孙”,面上笑意浮现,“王上见过太多兄弟阋墙,故而王太孙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很是欣慰。公主殿下愿意在雍梁军队里历练也好,将来做王太孙的将军,倒也应验了那时的玩笑话。”
“但王太孙似乎不太愿意出现。”江筵道,“我们搜索了公主殿下所有的关系网,都不曾找到王爷与王太孙的踪迹。”
“王爷与王太孙有他们的手段,况且雍梁是张以舟的地盘,寻不见也是自然。”顾时遥眼中划过一丝失望,继而又宽慰了,“无妨,殿下平安便够了。待我们取下江山,再请出他们也不迟。我曾答应殿下,要做他的宰相,与他一同开万世太平……殿下,鹤庸一定会做到。”
顾时遥喃喃着,后背的疼痛仿佛成了帮他重温故土的瘾。他一生都停留在岐南的美梦之中,朗朗书声与繁华笙歌,构成他的善,也映照他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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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梁。
张家。
魏远陈兵昭郢城门下时,张榆已经将齐家人都接进了府。“不瞒尊客,”张榆道,“公子离开昭郢时,下令我等护好各位。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昭郢城破,这偌大府邸恐难幸免。届时委屈尊客,前往藏书阁。阁楼之下,是关押重刑犯的牢狱,但要紧关头,也能存身。老朽已命人备好口粮,尊客暂且栖身,等公子归来,再作打算。”
“有劳张老先生,”齐鲁作揖致谢,“敢问这几日可有小女的消息?”
张榆歉然道:“昭郢封锁后,我们的消息也出不去。但朝廷定然已经给公子急送军情了,想必公子与齐小姐此时正快马加鞭赶回昭郢。”
“是了,爹,你已经问了八遍了。”齐乾按着父亲坐下,道,“蔚蔚跟着张以舟,定比我们安全,你小心腿和心肺,别急出病来了。”
一向沉稳的齐鲁此时却充满不安,连默默都看出了爷爷的忐忑,扑在他腿间,不肯跟娘去睡觉。
“乾儿,”齐鲁道,“那时也是这样,爹没有陪在你母亲身边,她独自带兵……”
“爹!”齐乾将热茶放在他手里,“你忘了吗?蔚蔚说她要做狮子,她已经长大了。”齐乾耸肩笑笑,“我们还等着她来救呢。您老喝点茶,歇一会。”
“好、好……”齐鲁喝下了茶,没一会便开始犯困。是齐乾下的安神药起效了。他将父亲搀扶回房,让他和衣睡下。齐鲁在睡梦中,依然紧紧锁着眉,齐乾知道父亲梦里是什么。
昭郢城里火光冲天,厮杀之声、嚎哭之音,始终不绝于耳。就像二十三年前的乐京。
柳家。
“老爷,你就去暗室里躲躲吧……魏远人都要打进来了!”柳老夫人苦苦哀求道。
柳仙乘置若罔闻,他以拐杖敲地,问:“邳汝、郁成他们都回官衙去了?”
“可不是都回去了吗?”柳老夫人拉着他的大袖,“你自己一把骨头了不惜命,也不让儿子、孙子躲,你怕是要绝后!”
柳仙乘依旧不为所动,“家中余粮都送到官仓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