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高景之的筹谋,离含光殿最近的侍卫们被暂时地调离了一刻钟。
就在这隐秘的一刻钟里,淮清王与他不知名的同盟,用血清扫了登基的路途。后世都想要知道那一刻钟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帮助淮清王如此迅速地绞杀了弑君的逆贼,扑灭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战乱。
但淮清王登基后,刻意从史书上隐去了同盟的名字,并且对此讳莫如深。史学大家柳旻似是从别的地方寻着某些蛛丝马迹,但他并未在《登庸史录》上留笔。他们的缄口反倒令这个谜团更加吸引人,关于这一刻钟的猜测层出不穷。
某些偏爱高景之的史家,揪着这一点,坚称淮清王是怕某日东窗事发,他的弑君之罪殃及同盟,故而不肯写明。
但也有人反驳,当日淮清王与一随从进入含光殿,是得到先王首肯的。反倒是高景之,调离侍卫、带刀上殿。光是这两项罪名,便够淮清王将他治死了。淮清王有何理由弑君篡位?
这些不休争论都属于后世了。
此时,含光殿的鲜血依然滚烫。
这是齐蔚第一次杀这么多人,全然不留余地,务必斩尽杀绝。但凡留下一个,朱璟弑君的消息传出去,上北震动,高怀熹罪可至死。
齐蔚的花枪早就断成了两截,杀到最后,她也不知手里的武器是谁的。她只知道杀、杀、杀,一个也不能留。她眼睛沾满了血,撑开眼皮,含光殿都是血红色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口大鼓,不停震荡。她喘息的声音也格外响,像鼓风囊扑动。还有声音……还有敌人……
她警觉地、无声无息地靠近——是高致晟,他身中剧毒,濒临死亡,可他还没有死。
齐蔚握紧了枪身,她只要挥出去、挥出去,仇恨是否就此终结?
“你尽可凭本心,当机立断。凡事有我,你只要平安回来便可。”张以舟要她来上北的真正目的,原来在这。
他知道魏远蓄谋已久的箭指向高致晟,而他想借此“东风”,给齐蔚一个机会。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她可以在混乱中杀了她的仇人,平荻与闻启将会带着她离开上北,后续的一切,张以舟会善后。
高致晟是中山狼,若没有他,齐蔚不会失去祖父和母亲,他们一家也不必颠沛流离。齐蔚直到十岁,还是跟着哥哥睡,因为哥哥知道随处都有杀手,他不敢放开她。就像如今,哥哥也是这样担心默默的。
爹爹一定很想娘亲和他的父亲吧,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他早就殉国了。齐蔚知道爹的包袱里一直藏着一瓶致命的药,他一直很想“故土”。
还有那么多死去的人呢,谁来为他们雪恨?他们的魂魄,何时可安?
齐蔚扬起断枪。高致晟死死盯着她,他捂着胸口,忽地咧嘴大笑,“川霖、川霖、你回来了——你果然回来了——”他眼眸中倒影的,是那个少时的挚友,是他亲手杀掉的贤君。他夺走了岐南的一切,而现在,祁川霖从地狱里爬回来讨债了。
“川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又哭又笑,眼泪像血一样淌过岁月的沟壑,仿佛是二十余年的忏悔。这个冷酷的君王也会悔恨吗?可是这有什么用?万万人家破人亡,谁配替他们“海涵”?
齐蔚调转枪尖,血顺着枪尖滑落。只要这一枪。
身后有声音出现,那是高怀熹再次挥剑的声音。微白,你要阻止我吗?
齐蔚手臂上暴起青色的筋脉,她猛地一枪抵去,直刺高致晟!
“铛”!这一枪被一股水似的劲道挑偏,而高致晟手中的剑已经冲向齐蔚的面门。生死攸关之际,高怀熹的剑锋已至,两柄源自同一个匠人的利剑相撞,不过片刻,便齐齐碎裂。裂片折射着血光,脆然四溅。齐蔚抬腕欲挡住断剑,可高怀熹奋力推开了她。
他仿佛不知疼、不畏死,放弃防御,以身挡剑。上北的剑锋,终究落在了上北王储身上。
“王祖父……”高怀熹向着高致晟走近一寸,断刃便向着搏动的心脏抵进一寸。疲惫的王储无声落着泪,“我的父亲,也是你杀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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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梁,昭郢。
周大夫将一节节带血的断箭收拢,捧着去给张以舟看。他低声道:“公子啊、公子,您可当真是信得过我老周。再来几次,我把这条老命给你得了。”
张以舟沉默着,合手向周大夫躬身,深深行了一拜大礼。
“哎哟,可别……我老周这辈子就是欠您的。”周大夫连忙扶起他,叹道,“这一箭的轨迹要是再偏一丝一毫,那就是真出大事了。放眼天下,也就您敢这么干。哎,那位贵人暂且是保住性命了,后续还得再看看。至于清创缝合,易大夫比我更擅长,交给他了。我再去照顾照顾府中其他人。”
周大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他为救那位贵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但这会他不能停下。别说昭郢,光是张府中的伤亡已经异常惨烈了。周大夫还想再救一些人,能同死亡争回一个是一个。
张以舟将此宅交给亲信之人,他走出小院,往颂雨轩去。路上理了理衣襟,发觉都是血污,但现下也没法清理了,只能将就。昭郢被魏远烧杀抢掠,张府也未能幸免。藏书阁被烧尽,早夏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