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北,皓临城外。
“微白,就到这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齐蔚停下步子,扭头道。
高怀熹沉默了一路,这会终于开口,“小齐,抱歉。”
齐蔚豁然笑道:“你道什么歉呢?若是为昨夜没喝完的酒、去年欠我的银子,这我倒是认的。可若是为其它,那就没意思了。那与你无关,况且你也是受害者。”
距离含光殿宫变已经过去数日了。前几日,谢昂从日阳湾赶回,将朱璟留下的信送到了高怀熹手里。朱璟什么也没有解释,她只说她在雍梁泉宁买了一处宅子,让高怀熹带着谢昂走,别管上北发生的任何事。
这封信本该在宫变那日,送到高怀熹这,但谢昂赶去日阳湾,扑了个空。
朱璟不知高怀熹潜回了皓临,去帮高致晟处理即将到来的阴谋。而高怀熹直到朱璟行刺,才知晓这场阴谋与他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朱璟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去行刺?她不是要做太后吗?怎会搭上一切,去杀害高致晟?
朱璟的血溅在高怀熹脸上时,他明白了为什么——是为了父亲高景安。
高景安正值壮年,却忽地身染恶疾,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太医查不出病因,姜乐升为此贬谪了半个太医院。
当姜乐升大发雷霆时,朱璟在做什么呢?她忍受着克夫的流言、姜乐升的欺压,还有这个陌生的国度。她对这一切,总是沉默不语。只有在与高怀熹说起他的父亲时,她变得话多,变得天真烂漫。她与高景安在一场谈判中一见钟情,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他们成婚后,过着很好很好的日子,在美满中期盼着高怀熹的到来。
直到,高致晟开始筹划联合五国,灭岐南。
在高致晟之前,十三卫的大将军其实是年纪轻轻便已经得人心的高景安。他并不支持父王这一决定,于是高致晟褫夺了他的军职。高景安见证了五国联军踏破岐南国门,屠杀陇南。他跪在高致晟军帐前,求父王存仁心。
朱璟提起那段时日,往往说一两句,便沉默了。但姜乐升会告诉高怀熹。她把岐南编成故事,讲给年幼的高怀熹听,比如被海水淹没的国度、哭泣的鲛人。姜乐升与岐南将军裴竹交好,她也反对高致晟出兵岐南,但那时,姜乐升统辖的卫队早已由高致晟亲自接管。他们无力阻止高致晟。
岐南战役后,高景安便病倒了。人人都以为他是在岐南的屠杀场中,染上了瘟疫。但朱璟是他的枕边人,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高怀熹忆起母亲曾说过的话。高景安去世后,朱璟曾广罗医书,研读药理。高怀熹以为她是想要知道父亲的病因,可在含光殿里,高怀熹意识到,朱璟另有目的。
她远嫁上北,从来不是为了做王后,而是为了高景安。
高景安死时,朱璟便疯了。她活下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可她不敢将这些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姜乐升。姜乐升若知晓,不会放过高致晟,可她能怎么办呢?她在上北平定时,便让出了军权,退回后宫,一心辅佐高致晟。
告诉高怀熹吗?朱璟逼着高怀熹争权,可她从未在高怀熹面前说过高家的不好。或许她其实很希望,高怀熹活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中吧。她已经带给这孩子许多痛苦了,何必再添无法解决的烦忧呢?
朱璟独自守着这个秘密,筹谋了二十余年,只为那一刺。
高怀熹昨夜喝着酒,将他的推测说给齐蔚听。话未完,高怀熹已经松开酒樽,沉沉睡着了。海风里,独留一场空悲切。
“微白,”齐蔚从高怀熹手里接过马辔,再次问,“你当真不想和我走吗?像……你母亲交代的那样。”
高怀熹拂开落在她肩头的枯叶,摇头道:“小齐,你也看到了,我祖父死后,上北群龙无首。如果我走了,上北要怎么办呢?魏远和羽策恐怕正等着我离开。”
“好吧。”这个理由太充分,齐蔚无法反驳。她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要小心羽策留下的势力。我们回来的消息定是有人泄露给了羽策,而那个细作尚未暴露。”
“嗯,我已经开始清剿了。”
宫变那晚,高致晟和高怀熹原本以为的是羽策闯宫,但朱璟后头,来的却是高景之。而且高景之一副被人戏耍的样子。定是羽策知道高怀熹回来了,于是改变原计划,转而将高景之引去,等一出叔侄内斗。
“你的母亲……”齐蔚斟酌着,“可能也与羽策有联系。”
高怀熹点头,“凭我母亲一人,很难成功。她定然……”定然是与羽策合作了,或者是与魏远合作。自从高景安死去,上北便不在是朱璟的家了,她不在乎上北如何,她只要高致晟的性命。
可高怀熹不同。这里终究是他的故土。他的年少友人已经入军队追随他;他的老师在这次宫变后,力鼎他;还有千百万供奉起他的锦衣玉食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羽策在宫变那晚,高举旗帜,带着第六卫、第八卫以及第十卫投靠了魏远。连带着羽家插手的五城,也宣布追随魏远。此时,若高怀熹退却,无异于将上北拱手让给魏远。得到上北之后,魏远便是一座庞然大物,再无人能阻挡他们倾轧、掠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