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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庸计·下卷 叁缄 1685 字 2024-01-23

张以舟不动声色地提步到他身旁,亲近般将胳膊伸了过去。

朱廷和握住他的胳膊,嘱咐道:“以舟,虽是年节,但昭郢元气尚未恢复,还是得有劳你多费心了。”

“本是臣应尽之责。”张以舟道。

两人商谈要事似的,低语着走出王宫。直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朝臣散去,朱廷和方才喘息道:“以舟,多谢你。”

“我扶您上轿。”

“嗯。以舟,你晚间可忙?”

“王爷请讲。”

朱廷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张以舟学的是儒学,为官却推行法学,做事时更是习惯长驱直入。朱廷和也不喜拐弯抹角,直说道:“我想去一趟天牢。”

————

天牢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其中十之八九是死囚。故而看守的卫兵对他们很不客气,动辄拳脚相向,牢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朱廷和与张以舟拎着一盒吃食进去时,香气谗得死囚们跪地祈求,哀哭着求一口饭吃。

但为官数载,心软的青年人早已清楚何时应铁石心肠。他们不为所动,平静地走入最底层的水牢。

水牢中污浊不堪,粪便、尿液甚至是残肢漂浮在水中。这里的地鼠不惧人,大摇大摆地顺着横梁,跳上铁锁,啃噬活人。

听见响动,被层层链条束缚的男人艰难抬起了头。他英俊的脸颊已经腐烂了,伴随着他的动作,恶臭便传了出来。很难想象,他曾经干净如芝兰玉树。

他出生寒门,幼时家贫,囊萤映雪也要读书。科考时,他的文采艳惊四座,张以舟给出的最高评价,至今仍属于他。入朝后,他样样都做得很好,尚未而立便已经官至尚书。

他本该走在一条高洁的路上,位极人臣,载誉告老,最终走入汗青之间。

可他背叛了他曾经誓死效命的明主。直到城门打开那一刻,朱廷和都不信是陶晨忻投敌。

陶晨忻看见张以舟将一只食盒挂在牢门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每一个音都要费尽耳力才能辨识。“断头饭吗?”

朱廷和道:“是年夜饭。”

“过年了啊……”陶晨忻费力地转动眼珠,想找到一扇窗,看看天时。但地牢中是没有窗的,也没有流萤。

“你为何要叛国?”朱廷和问。

“叛国?”陶晨忻嗬嗬笑了,“我不是叛国……是叛你、你们……”

“本王不知,何处辜负了你。”

“你、你们,负了刘鲲……他、他成了……无用之人……”刘鲲因断案被刺客虐待到失去了双腿,陶晨忻原以为朱廷和会保他留在朝中,可是,是朱廷和亲手划去了他的名字。朱廷和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赐刘鲲金银珠宝,要他归乡安心养病。

刘鲲追随朱廷和,难道就是为了金银珠宝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称赞?

朱廷和尚未崭露头角时,刘鲲便对陶晨忻说,那位郡王与众人不同。朱廷和被怀王构陷,尚且只是小卒的刘鲲深入虎穴,找到了翻案的证据。是他把证据暗中提交给了张以舟,保下了朱廷和。

朱廷和身居高位时,刘鲲也不曾将此事道出。他只是认为朱廷和能肃清朝廷,捍卫他心中的道义,方才为朱廷和舍生忘死。

可是公道不曾垂怜刘鲲。他受伤之后,群臣好似都忘了他的能力、他的功绩,他们只想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要空缺了。

陶晨忻终于明白,朱廷和与众人是一样的,他不过是伪装地更好些。

刘鲲没了腿,便是废人?便可以弃之不顾,日后呢?日后他陶晨忻或许也有“废物”的时候,朱廷和又岂会眷顾他?他们看错了,朱廷和不是明主。

陶晨忻说不出话了。但朱廷和听见“刘鲲”的名字,便明白了始末。

他少见的露出哀伤神色,这一路走来,他本该习惯了人心的诡谲,将心变得像石头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遗憾。原来历史笔笔皆是覆辙重蹈。“君不知臣,臣不知君”,千古遗恨从未被绕开。他轻叹道:“晨忻,我以为你信我。”

“这是、何意?”陶晨忻死寂的眼中又有浪涛掀起。他扯动铁链,想从囚牢中扑出,却只是搅起浊水满身,“何意?究竟是何意?”

朱廷和并不回答,他拖曳着浸水的冠服,转身离开。张以舟在他身后,合上了一道道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