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舟离开后,齐家人洗漱过后,也就准备歇了。只有默默,还精气神十足,挥着小烟花在院子里跑。
齐蔚路过,被默默揪住了,要姑姑陪他玩。齐蔚不想让侄子不开心,就强撑着眼皮逗他。齐乾倒是因此得以抽身,溜达去了库房拎出两坛酒。
齐蔚本想带着默默去逮他,但心念稍转,忽想起齐乾每年除夕夜吃过饭后,都会独自寻个角落待一会。亓箬都不去打搅他。
齐乾对此有很多借口应付齐蔚的追问,比如寻清静、比如三省吾身,等等。反正齐蔚好糊弄,齐乾说什么她都信。
如今齐蔚知道了家人瞒了她什么,那层窗户纸便被轻易地捅破了。她意识到齐乾在装烟花碎屑的火盆里烧了许多纸钱,上边都是她在沙鬼域假宫殿里见过的、听过的名字。包括万鹤庸。
齐乾以为万鹤庸死了。
齐蔚打算告诉齐乾“顾时遥”的事情,但不是现在。等天下大定,再告诉哥哥,她在外面经历的所有事情。此刻,她只想保护家中的宁静。就像父兄保护她的幼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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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鬼域。
这是顾时遥二十余年来,过的第一个年。他停滞的时间好像又开始流动了,那个困在大火里的少年人,终于找到了脱身之门。
他愉悦地摆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一道云丝凤尾甜醋全鱼,用的是乐京特有的河鱼,一日换两次冰,快马加鞭送进大漠里的。一道藕花鲜鸡,用了从夏天存下来的缇紫芙蓉花瓣。一道珊瑚百蕊,所用海鲜都是从东海捞起,活着下锅的。一道九宝九珍,取的是阖家团圆,长长久久之意……
顾时遥恭恭敬敬地摆上三对碗筷,都倒满酒后,才落座在末席。他满心欢喜,举起酒杯,敬王爷一家,敬岐南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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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筵站在门外,见顾时遥与虚空撞杯,到底是消了打搅的念头。他刚刚收到信件,高致晟确认死亡,死因是高景之闯宫弑君。上北新君高怀熹已完成登基大典,正在清剿国内细作。
还有魏远,疑有异动。
都是很急的事情,但再急,也不该耽误顾时遥这一顿“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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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北,皓临。
王后朱翡玉刚刚结束了繁琐的封后典仪,她不顾身上经不起折腾的凤袍,狠狠倒在了床榻上。“父王,我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王后了。”朱翡玉默然想到。
她原先以为的,漫长的等待,或是阴暗的宫斗都没有出现。她只是跪着侍奉了朱璟两年,然后高景之闯宫,朱璟薨了,高致晟也崩了。大将军羽策叛国了,当然,朱翡玉最大的对手白溪也跟着跑了。
没多久,高怀熹顺利登基称王。
朱翡玉以为高怀熹不会马上册封她,或者,他至少会为了巩固政权再娶几个大臣的女儿。但他没有。与登基大典同时进行的,是封后典仪。朱翡玉懵懵懂懂地被嬷嬷们换上华服,扶上大轿。一道道流程走完,她就被送进了凤仪宫。
她在朱璟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床上滚了两圈,接着便不知该做什么了。
今夜是除夕,但赶上先王离世,皓临各处不能燃放烟火、爆竹。凤仪宫简直寂静地过分。
朱翡玉恍惚想起,去年除夕,上北到处都在燃放烟花,好像不要钱似的。凤仪宫也是张灯结彩,爆竹放了一挂又一挂。当时,朱璟破天荒没要她跪着伺候,而是搂着她,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当时朱翡玉被冲天的爆竹吓到了,朱璟甚至还帮她捂耳朵。
原来一个人死后,最先从后人记忆里消失的,是她的坏。
朱翡玉折身坐了起来,决定去看看高怀熹在做什么,虽然可能高怀熹并不想见她。她先让御膳房送了一道养身汤过来,这样她就有理由就去找高怀熹了。
她端着汤,冒着寒风去含光殿。听说高景之就是在含光殿杀了高致晟和正在禀告事务的朱璟,含光殿那晚简直血流成河。但现在,含光殿已经收拾干净了,一点血腥气都没有。
朱璟到门口时,一个十岁的男孩恰好出来。这孩子长相周正,举止端方,叫人一看就知,他是贵胄公子。他向朱翡玉行礼,道:“见过母后。”
哦,对。封后典仪期间,高怀熹从王族里挑中了这个孩子,过继到他名下。他不曾说是为了什么,但他时常将这孩子叫去含光殿听学。无论是谁,都明白高怀熹的意思。
朱翡玉笑了笑,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交给这孩子,“母后没来及准备年礼,改日再补给你哦。”母后。好不适应的称谓。
孩子跪谢了朱翡玉,慢慢退出去了。
朱翡玉走入殿中,见高怀熹正在批阅奏章,她便只是将养身汤放下,不曾靠近。她静静地站了一会,终于决定离开了。
“王后。”高怀熹突然挑起眼皮,看向朱翡玉。
“王上。”朱翡玉欠了身,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例如恭喜王上。但这是孝期,哪有喜?她站在下边,有点不知所措,而高怀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走上来。”高怀熹道。
“是。”朱翡玉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上去,走到高怀熹桌前。高怀熹打量了她一眼,忽地倒转朱笔,挑起了朱翡玉的裙子。
“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