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马蹄踩过地上一层厚厚的爆竹红屑,一个印子踩下去,才露出下头白色的雪。马背上,贺知漾围着挂毛领的猩红大氅,头低着,有些昏昏欲睡。昨夜吃了好几顿宴席,破晓时分方回营。一大早的,又得带着几个高阶将领来与张以舟禀告事务。
贺知漾何时受过这种苦?向来只有别人拜谒她的份,谁能想到今日之景?奈何张以舟开口也不是没有道理,屈尊降贵去听一耳也不是不行……贺知漾腹诽着。
刚靠近张府,远远就见各府马车从巷子口塞到了巷子底,赶集似的。住这条街巷的人家都不得不从侧门矮身出行。有个菘蓝袍子的颀长男人打着扇子出来,一跨门,又撞上了贺知漾他们。他微侧了身子,让他们先行通过。
贺知漾见他身形高挑,忽地起了强抢民男的心思,马鞭一伸,就去勾人家的下巴。谁知这文质彬彬的男人反应机敏,轻巧地躲开了。贺知漾来了好胜心,正要再出手,却见那男人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贺知漾顿时讪讪收了手——这男的眼眉简直和齐蔚一个模子雕出来的。若不是齐蔚就打马跟在她后头,贺知漾还以为齐蔚又女扮男装了。
素了几个月,一动心思,动歪了。
男人摇扇走了。齐蔚引马靠近贺知漾,贱兮兮地说,家兄早已名花有主,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去你的,”贺知漾赶道,“叫门去。”
张府门口人满为患,马都挤不进去。齐蔚笑笑,正要去下马给张府送贺知漾的名帖,张伯先出来迎他们了。
“哎呀,张伯,客气了……”齐蔚瞄了贺知漾一眼,话音还没落,就听张伯走前道:“公子吩咐过贺将军要来……”张伯也听见了齐蔚的话,话语一顿,赶紧找补,“当然还有齐小……将军……快请、快请……”
张伯排开等着拜年的人群,引他们进府。
贺知漾对齐蔚奚落:“怎么,你在张府的面子还没我大?”
“哪能盖过贺将军的风头。”齐蔚假笑道。
一行人穿过枯萎的荷花池,走过游廊,进了赋原居。落座后,吃过一盏茶,张以舟还没出现。倒是张伯端着一盘金叶子出来,赠给诸位,歉然说,张以舟身体不适,需卧床歇息,暂无法办公务。
“那就等张丞相能下床时,我们再来。”贺知漾对着张伯道,余光却饶有兴趣地押在齐蔚身上,好似在说,小看你了。
苍天可见,昨晚齐蔚只是和他亲了一下而已。
随行的几位将军不知贺知漾与齐蔚的前因,以为贺知漾是催齐蔚去照顾张以舟,他们便也打趣道,快让小齐去瞧瞧张大人。毕竟张大人弱比西子,可得小心着。
齐蔚脸皮薄,但到底是怕张以舟出事,还是向贺知漾告退,直奔张以舟卧房去了。
齐蔚对这早已熟门熟路,大步跨进去,见张以舟斜倚在床头,长发半束未束,腰身似软未软。果然是病西子。不对,是潘安、卫玠、宋玉……
“张大人,哪不适?”齐蔚一屁股坐下,环住张以舟的腰,急问,“周大夫看了吗?扎针了?药吃了没?”
齐蔚走路也没点声。张以舟蓦地从背后被拥着,先是惊了一下,听见齐蔚的声音,又笑。他拂开案几,靠在齐蔚身上,“今早来吃人参汤了吗?”
“早吃了,都训练一场了。你怎么了?张伯说你身体不适。”
“有些头痛。”张以舟闷在齐蔚肩窝里,摇了摇头,“没别的。”
“昨晚酒喝多了吧?”齐蔚按住他的太阳穴,慢慢揉着。
张以舟听出她话语里压不住的调笑了,有些迟疑地问:“我酒后……有没有失礼?”
“你说呢?”齐蔚越笑越大声。
张以舟被吵到了,捂住一边的耳朵,靠在齐蔚肩膀上仿佛再也不要抬头。他只记得给齐蔚倒酒了,后面说了什么,怎么吃完这顿年夜饭的,他都想不起来了。只有一阵阵的头疼提醒着他,酒量太浅,不过几杯,便发昏了。
他小心翼翼的,“是不是惹伯父和齐兄不悦了?”
“那倒没有。”齐蔚安抚小孩一样拍着他弯下的后背,“我爹今早问我,想什么时候成亲,他依我们。”
张以舟闷闷道:“我原是想这次回来,便将婚事办了……怎料……”
怎料昭郢城破,死伤无数人。伴随红灯笼高高挂起的,是招魂的白幡。张以舟怎么也不好在此时做亲事。况且张府在此次浩劫中也是元气大伤,他原先设想的聘礼、典仪,都给不到了。
“怎么还越说越不高兴了?”齐蔚捏捏他的脸,道,“我只是想说我爹是认你这个女婿的。至于成亲嘛,我说不急,我与你也不差这个过场。”最后半句话倒是没跟齐鲁说,这要说了,爹得吹胡子瞪眼了。
“蔚蔚,对不住。”张以舟一下下蹭着她的侧颈,像小猫似的。蹭几下,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前几日留在齐蔚脖子上的咬痕,“对不住,咬疼你了……”
“道歉的时候,能不能不要一副又想咬的样子……”
“……对不住。今天可以留下吗?我给你上文课,好不好?”
齐蔚原本看他无大碍,就想回军营了,但他身上的酒劲仿佛还未过去,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