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残破的营地依然没有进入宁静。巡逻队丝毫不敢懈怠,他们沿着营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得他们寒毛竖起。伤兵剧增,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有些人□□着,就渐渐没了声音。
“麻利点!”贺知漾脱下铠甲,衣服却已经粘在了血肉上。齐蔚帮她一点点沾水褪下,贺知漾嫌她磨叽,上手将大腿上的一块粗麻布料“呲啦”就撕了。连带着大腿皮//肉也撕下一块。
“你、你不会疼啊!”齐蔚看得都心惊肉跳,连忙用草药纱布捂血。
贺知漾上身倚着墨拘,骂咧咧道:“老娘没了八千龙霆铁驹!不如割了我的肉去!”
一句话,让齐蔚哽住了。骆羌带出去作战的一万五千昭翎军并八千龙霆铁驹几乎全军覆没。若非贺知漾赶到,骆羌也已经被埋在了山谷里。
骆羌领兵伏击魏远,直到开战,才发觉来抢夺补给的都是魏远从万雪抓的壮丁,而非正规军队。他还没来得及下令撤退,数座山峰已经开始震动,继而乱石倾轧而下——魏远像当初张以舟在燕山那般,炸了山。
若侥幸从山崩中脱身,魏远早已架上了投石机、弓弩,守株待兔。
骆羌向大本营发信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不知大本营此时已经被魏远偷袭。
贺知漾听见山崩,顿觉情况不对。她赶去交战地,但也仅仅是从砸落的密集巨石中,救下了骆羌。任何人来,都没法从这样一面倒的战局里力挽狂澜。
他们败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齐蔚将贺知漾的伤口包扎好,帮她草草洗了腿脚上干涸的血渍。
“你们吃败战的消息可瞒不住。”贺知漾提起裤子,道,“我来问你们借粮,顺便看看我的兵。谁知赶上你们这出好戏。”
“抱歉……”
“得了,担心担心你自个吧。”贺知漾挑起嘴角,道,“听说这次作战布局只有张以舟和骆羌知道,可魏远还是埋伏准了。究竟是谁泄漏的消息?骆羌和将士同吃同住,这会又丢了一条胳膊。张以舟就算不与其他人接触,他能不接触你?到时再查查你和他的关系,查查你怎么进军营的。看看你们谁的嫌疑大。”
齐蔚沉吟不语,端起满是血水的盆,去帐外倒了。贺知漾敲响的警钟句句是事实。上头定然是要追查此役的,那么究竟是谁将情报泄漏出去了?谁是奸细?
“张以舟随军出征不只是因为打战吧?”贺知漾提着刀走出营帐,“他射朱廷和那一箭,究竟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呢?”她与齐蔚擦身而过,跳上了马背。
“你去哪?”齐蔚拉住缰绳。
“顷海湾的战可还没完。”贺知漾踢开她的手,道,“你们也没粮没兵了,我不得赶紧找别的地方要点。”
“你和雍梁的官都不熟,往哪要?让张以舟给你写个信……”
贺知漾食指上转着一条红丝绦子,道:“你以为我除夕夜真就只是吃酒去?”她话未完,已经驾马跃出去了,像暗夜里来去无踪的野豹。随时等候诏令的一排铁驹,即刻跟上了她的背影。
贺知漾看起来总是有办法解决她面临的困境,而齐蔚则没办法。
张以舟射朱廷和的那一箭全然是剑走偏锋、惊世骇俗。但凡偏一点点,张以舟便沾上了洗不脱的罪名。虽然朱廷和最终救回来了,但那一箭终究是对准王储的。张以舟势大时,众人自然是赞颂张以舟有奇招。势弱时,便不知他们会如何说了。
局势已至极险关头,战事与内政,都可能要了张以舟的命。一旦查起细作,齐蔚说不准就是昭郢用来牵制张以舟的“刀”。
齐蔚垂着头,走去检查今夜的防卫。她心口堵得慌,不打算去找张以舟了。可路过主帐时,她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
于是她看见张以舟枯坐灯前,手肘抵着桌面,带血的十指插入发间,将齐蔚费尽心思遮掩的白发都染成了猩红色。
“以舟……”齐蔚走入帐中。
张以舟抬起头,想对她笑笑,可到底也没能笑出来。“蔚蔚。”他嘶哑地开口,“战亡……三万三千八百六十一人……”
张以舟搂住齐蔚的腰,埋头在她胸口。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了,只是消瘦的双肩止不住打颤。
齐蔚紧紧拥着他,直到天将拂晓,她艰难道:“以舟,我们撤吧……撤出云外天。至少等援军抵达……”他们不过五万余人,想从云外天反攻魏远,本就要靠出奇制胜。第二次吃败战时,张以舟就已经知道,“出奇”要失效了。他们早已向昭郢发了战报,请永昶王调兵。算日子,也该到了。
“撤?”张以舟仿佛觉得这个词令人费解。
“撤。”齐蔚愈发坚定,“我们剩下的人根本不够守云外天。云外天里大多是江湖侠客、商客,他们不是平头百姓,足以自保。我们撤离云外天,等找出奸细,找到法子对付魏远,再杀回来。”
张以舟从未做过这等选择,甚至昭翎军,都不曾有过吃败战后撤退的战况。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能伸能屈,也是用兵之道,不是吗?”
“是。”张以舟并非顽固之人,他能想明白,倘若死守,会是什么后果,“传下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