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赶来的大规模援军超出了魏远的预料,况且上北战线上,战事依旧吃紧,他们不能与雍梁死磕,最终不得不退出了云外天。
陷入死地的雍梁兵马忽然得见天光,他们对到来的王师与援军感激不尽。但在营地中央,将领们围着篝火,只沉默地处理各自的伤口。
朱廷和屈膝半跪,为张以舟包扎腿伤。
很多年前,张以舟千里赶往苦寒之地,他也是这样照料朱廷和的。那时张以舟尚且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朱廷和问,为何费尽心力救他这样一个微末之人?
张以舟说,殿下不觉得,中枢高台之上,蠹虫太多了吗?以至于“微末之人”也无置锥之地。
一晃眼,十年夜雨,谁又令谁无处可立?
“以舟,我……”
“王爷。”张以舟压住朱廷和的手背,“雍梁遭逢都城危机,百废待兴,以至于军机传递有误,援军来晚了些。臣以为,此是机关法度之过,而非人之过。还望殿下多加宽宥。”
朱廷和一怔,站起身,直面众将的目光,道:“机关法度有失,乃监国之失。本王愧对前线的千万将士。”他拔出刀,划开胳膊,滚烫的热血撒在焦土之上,“本王在此以性命、以先祖起誓,云外天之祸,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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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营帐扎好了,齐蔚过来抱张以舟进帐里去。
“蔚蔚,我可以自己走过去。”张以舟立着拐杖,摇晃着站起。
“啪”,齐蔚一脚将那树枝做的拐踢折了,张以舟猝不及防失去支撑,踉跄扑在了齐蔚身上。这动静太大,引得周围纷纷转头来看。再一见齐蔚那阴沉的脸色,众人又自觉避开了。
齐蔚一言不发,一手托起张以舟的后背,一手穿过腿弯,轻易将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横抱起来了——被围在山中的将士们,各个都如张以舟这般,熬得不成人形。
“蔚蔚,你还在生气吗?”张以舟同朱廷和说话时,齐蔚便从张以舟身后走开了。她在忍她的怒意。
“蔚蔚……”张以舟枯瘦的手指轻轻抚在齐蔚银色的铠甲上,将领口的血擦去,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有些话不能明说……”
齐蔚始终不肯理他。她大步走着,却不是进张以舟的营帐,而是走出营地,进了昏暗的林子里。跟在齐蔚背后的几个副官则留在了林子外,看守四周。
“蔚蔚,”张以舟贴了贴齐蔚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们进了林深处,齐蔚松开手,让张以舟得以站起。他刚刚站稳,忽地被齐蔚一把推倒在了树干上。齐蔚攥着他的衣领,眼神中充斥着凶狠,“张以舟!他们根本不想救你!他们原本打算姗姗来迟,好替你、替骆羌、替所有人收尸!按他们那一套,或许他们还会对你‘宽宏大量’,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说你们死也死得光荣。给你们追赠、让你们风光大葬。你要吗?你要吗?!”
“蔚蔚啊……”
齐蔚死死抵着他,“张以舟,这就是你效忠的朝廷吗?到头来,你还要为他们掩饰,给他们遮羞!”
“蔚蔚……至少永昶王还是来了,他也是违抗了国主,才能来吧?还有童将军、方渝斯他们,必然有无数人是罔顾旨意,冒死前来支援的。我们得为他们,留下退路……”
“你也知道他们发了那狗屁旨意对吗?张以舟,你什么都看得清楚,什么退路都准备。为什么,唯独不给自己留退路!”齐蔚声声追问,却字字泣血,“人人你都顾及到,谁又来顾及你?张以舟……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把我送走,你好顺从你的忠义,在这里等死。牺牲掉你,这样就对得起所有人了吗?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齐蔚埋在张以舟胸口,明明怒意滔天,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淌,“难道我就没有‘忠’、没有‘义’吗?你竟要我背叛骆羌,放弃前锋营,一人苟活!我要怎么走,怎么忘掉你,回家去啊?张以舟,你真的太自私了……你只是让你自己觉得安心了,却要我一辈子难安。”
“蔚蔚,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齐蔚抹开眼泪,揪着张以舟,堵住他的嘴。牙齿狠狠咬中他的下唇,直到虎牙刺破肌肤,血液在两人之间漫开,就像伤口一次次崩裂。
可是他们无暇顾及,他们在血里相爱。林中都是大火的痕迹,焦土下埋藏着数不清的血肉。他们是幸存的野兽,赤//身//裸l/uo//体ti交换着最真实的秘密。
齐蔚撕下张以舟的衣服,捆死了他的手,她仿佛暴徒在他身上施以恶行。“你是不是认为,你无牵无挂,你随时可以死?”她按着他的腿,手掌间的白色纱布浸透了颜色莫辨的贪念。“张以舟,我和你成婚,你就有家人了……”
她紧紧往他身上贴合,“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这样你就有牵挂了,你也要、要回家照顾家人……你、你进来……”
“蔚蔚……”张以舟仰起头,在黑暗里舔舐齐蔚无声的眼泪,“你一直、一直是我,最沉的牵挂。”
“你、你骗我……”齐蔚仿佛一瞬间失了力,她伏在他身上,像被张以舟送走时那般,哭得无助而彷徨。“张以舟……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