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出事了!”
夜半三更,高怀熹刚刚趴在案桌上小憩,漫长的回廊中又一次荡起了焦急的脚步声。高怀熹幼时,曾问王祖母,为何含光殿的烛火昼夜不歇。王祖母说,因为那是整个上北的心脏。举国上下的脉息都从此出发,也归于此。每一日,都有无数的消息送抵,有些是高致晟无论在睡觉还是在沐浴,都必须处理的。国君就像一根紧绷的琴弦,哪怕只是空气的变动,都会令其弹动。
王祖母说时,高怀熹却想起了天牢中的重刑犯。当他们拒不坦白,判官会放老鼠、毒蛇、蝎子不间断地去惊扰、撕咬他们,令他们意识警惕,昼夜不敢安眠。最终,他们将崩溃在无休止的折磨下。这比凌迟还更容易让他们招供。
高怀熹抬起头,有些焦躁。他的左手开始打颤,甚至半边肩膀都在抖。他按着手腕上的割痕,竭力命令它停下。但这一次,它抗旨不遵。
殿门即将被推开,大臣们会看见他们羸弱的君主。
“王上……”一件羽氅披在了高怀熹身上,穿着繁重花裙的朱翡玉往桌前一走,拎起墨条开始研墨——她挡住了高怀熹颤抖的手。
“王上!”西周朱颜和华戎行同时闯了进来,“顾时遥将夏疆的异族、侠客尽数收买,编成乱军打进岭南了!”
“羽策几乎在同一时,对菘郡发起总攻。我们原先布下的防备很可能挡不住!”
“顾时遥一定是和魏远再次联手了。”西周朱颜道。
“可是顾时遥不是岐南人吗?”朱翡玉脱口道。说完,又立即低下了头。后宫不得干政,她平日照顾高怀熹,听一耳也就算了,怎能妄自评论?华戎行已经露出了不满与鄙夷。
高怀熹淡淡道,“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敌人也是盟友。”
朱翡玉没想到会有回应,她低着头,道:“上北同雍梁也是盟友,或许可以找雍梁帮忙呢?”
“顾时遥的正规军已经向着南都开拔了,”西周朱颜道,“雍梁自顾不暇。”
“那……可不可以找小齐……”朱翡玉道。西周朱颜和华戎行都收到了魏远放出的那则消息,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每次他们提及齐蔚,高怀熹便会不高兴,他们正想着如何说呢。
高怀熹看了朱翡玉一眼,朱翡玉立即道歉,“对不起,臣妾不该胡言……”
但高怀熹没有发作,他道:“齐蔚出生时,岐南王室已经摇摇欲坠,她并不是顾时遥认可的王室。岐南复国军团的控制权也不在她手上。”
华戎行道:“那位已经嫁与雍梁丞相,想必是为雍梁尽忠。她又是王上的挚友,那么也算我们的盟友。过去之事已经过去,不如问问她‘钧天九奏’的下落?顾时遥掌控万里钱庄,又有许多岐南遗民暗中支持。而魏远上夺万雪,下踞日阳湾等七城。此二者联手,与我们和雍梁几乎持平。或许‘钧天九奏’便是打破僵局的最后筹码。”
高怀熹心中冷笑,华戎行当年可也是征伐岐南的“功臣”之一,他想让此事过去,也得齐蔚肯。但华戎行是真心辅佐自己,高怀熹自然不可能把此话说出。他道:“我也曾问过钧天九奏,然而齐蔚对此并不知晓。甚至她的父兄也不得其解。或许只有岐南最后的那位君主知道了。”可惜祁川霖死了,甚至他的尸首被五马分尸后,悬挂于乐京城上数十日。
高怀熹登基后,在含光殿下边找到了无数禁书,那曾是高致晟下令焚毁的东西。可他竟然自己藏了一批。高怀熹越读,便越觉得,含光殿中举目是血。
或许钧天九奏是祁川霖留给五国的诅咒。高怀熹忽而想到。这个秘密威慑了五国数十年,也引诱了他们数十年。有多少人死在了寻宝的途中?
幸而齐蔚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商人,否则她已经被这个秘密害得死无葬身之地了。高怀熹庆幸地想。
为了岐南,祁川霖可真下得去手。他不会不知道,背负这个秘密的王室,会遭遇什么。这么做,值得吗?
“不这么做的话,乐京也会被屠城的,还有扬城、沙岛、宣海……许多百姓都会死。”高怀熹想起齐蔚在最近一封信里,如此回答。五国联军已经屠了岐南十城,他们杀疯了。而祁川霖身为君主,最明白,五国的上位者会忌惮什么。
真是一次大胆的赌局。祁川霖付出了一切,甚至让青史都在逐渐遗忘“岐南”这个国度。但他和他的亲人都认为,他们赢下的东西更重要。
一家子圣人吗?高怀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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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想了,”张以舟拉住焦躁不安的某人,“把药吃了,睡一会,好吗?”他揭开被子,示意齐蔚,他已经暖好床了。
齐蔚已经在原地打转半个时辰了,她搜肠刮肚地想,王祖父究竟会将“钧天九奏”藏在哪。她连半边衣服都脱下来了,对着镜子看左臂看了半天。但当初爹真是下了狠手,把那块胎记打得只剩疤痕,齐蔚怎么看,都看不到了。
“你记得我那胎记的形状吗?长哪样来着?”齐蔚将一张纸放给张以舟看,纸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月牙。齐蔚原本觉得就是一个下弦月,想久了,又觉得好像是上弦月,是歪的,还是正的来着?会不会是个满月?
张以舟指了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