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昼三年,夙州下了好大一场雪。北风跨过锁澜关,一夜催老了江南水乡。
天寒地冻的,唯有孩子们不畏冷,在雪皑皑的空街里打着滚。不知哪一个爱听书的,聚拢孩子们演起了大乱时的故事。
只是嘛,人人都不想做兵马,只想当小将军。这个是昭恒大将军、那个是征北将军,甚至丫头们也要做将军,策武、永定各个名头都是被抢的。于是“大军”尚未集结,“战事”先开始了。
雪球到处飞,孩子们尖叫着、嬉笑着,烟花似得四散。有些孩子聪明,找着了“掩体”,他们躲在海月酒楼的大灯箱后头,雪球啪、啪落在那遒劲的字体上。
店小二看不过去了,抄着袖子来赶这些皮孩子。
“没事儿,由他们玩去吧。”阁楼上的窗子忽然推开了,老板探出身,道,“糖呢?给‘将军’们添些粮草补给。”
“得嘞。听您的!”店小二端出一篓蜜糖果子,大手一扬,把“将军”们全勾来了。
和善的老板笑吟吟地看着那群欢笑的孩子,指着一个比灯箱高些的,“我们家默默也是那般大,在书院里跟着姑父读书呢。改日请你去家中小聚,就能见着了。”
“想必也像齐大哥,是一表人才了。”身姿俊逸的中年男人道。
“可不是,街坊四邻都想订下默默做女婿呢。”老板说笑着,手按住了一方正在被挪走的契纸,“李老板,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六四分,不能再谈咯。”
“我每年再让你三千斤长霜洲的疗伤药材呢?”男人也笑,“你不是帮军队采买吗?”
“这倒是能看看。不过是哪种药材?成色如何?每年几月交货?还有从长霜洲运出的费用,谁出?先拟清楚再谈。”
“蔚蔚,你做起生意来还真是半点亏不吃。”
“李二哥,你也不遑多让啊。”齐蔚与李荇对视着,两人各压着契纸一边,满眼笑意,却谁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半盏茶功夫过去,李荇先低头了,“行了,不敢糊弄你。”
齐蔚这才收手,欣欣然缩回了羊毛褥子垫着的木椅里。
“老板,”门被叩响了,“何喻来了。”
“进来吧。”伙计们不敢打搅齐蔚谈生意,得了准许才推开门。
何喻已经在外头抖干净雪了,但怕寒气沾着老板,只搁门口站着。他张开口,如锯木一样的声音让李荇听一次,便起一次鸡皮疙瘩。“老板,老爷看中了一块地,想买了给书院建寝所。”
“嗯,买吧。”齐蔚对这声音却不觉异样,她从袖里摸印章出来,抛过去时,突然止住了,“老爷自个不是能调钱?怎的还特意找我?过明路呢?”
“额……”何喻摸了摸鼻子,目光毫不遮掩地看向李荇。
李荇顿时抚掌大笑了起来。
哦……齐蔚明白了。早间她同张以舟说,她要和一个儿时的邻居做生意。那位邻居在钟家消失之后,抢占了他们的药材生意,已经逐渐做起来了。
张以舟福至心灵地问,是不是送玉佩那个。齐蔚逗他,暧昧地不答。他慢腾腾地从床上起来,说要与她一道,齐蔚又不答应。
难怪一上午遣何喻来好几趟,一会送暖炉,一会要钱买书,再又是买地。
某人的醋坛子怕是要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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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喻冒雪从海月酒楼回书院时,张以舟才结束一堂乐理课。他取茶水润了喉,正在吃药。听见何喻的回复,张以舟一口汤药噎在喉头,差点吐出来。
“咳,你没见着夫人?”张以舟用帕子捂着嘴,问。
何喻肯定地点头,“夫人说,老爷需钱,可以自己去取,不必如此黏人。”
“我黏人?”张以舟挑起飞眼,望着何喻,“我黏人?”
何喻默数了一下,老爷平均每日让他给夫人送多少次东西……至少三次。但明明他们都在一个城里,夜来也都是同寝同榻。
其实公子是有点太黏夫人了。何喻想说。但他看着张以舟握紧的拳头,到底是闭上了嘴。
张以舟从何喻识相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他气得把手帕丢出去了。又在何喻瞪大眼时,自个去捡回来了。毕竟是齐蔚亲手给他做的……
张以舟一口闷了汤药,决定亲自去问问齐蔚,他哪黏人了?
“老爷,外头冷,夫人让你少出去……”何喻抱上羽氅,追着他。张以舟弱不经风,齐蔚给他修建书院时,特意在每间屋子下都挖了地龙,待在室内便是温暖如春。
“夫人还晓得管我呢?”张以舟气冲冲地推开门,一阵雪扑了进来。雪花纷飞间,齐蔚身着绯红金边的长裙短袄,撑伞瞧着他。
“蔚蔚?数九寒天的,这样单薄便过来了……”张以舟接了齐蔚的伞,拉她进屋。顺势捂住她的手,搓了两下才想起他正在生气。于是立即敛了笑意,“夫人不是在谈生意吗?怎的还有空来我这寒舍?”
“张以舟,”齐蔚歪头笑他,“你把手松开,再说这话。”
张以舟冷着脸,温暖的掌心却捂得更紧了。“为了你的生意,身子冷成这样也不顾,想必夫人此行收获甚丰了。”
齐蔚点头,“和许久不见的邻居哥哥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