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黛玉赶到贾母正院时,里头已是一片惊慌紧张气氛。
虽则院子里一如往日般整肃,丫头仆妇们也都各司其职,并没有张皇失措。但人人都绷紧了面皮,嘴巴紧紧闭着,谁都不敢随意说笑,能用眼神传递的绝不出一声。
尤其是如今众女眷都在屋里,贾赦贾政,连带着珍、环、琮之类,不愿挤在屋里,便索性都站在门外台阶附近,轻声交换着担忧。
因林黛玉住得远,又是最后通知的,所以来得最晚——李纨和兰哥儿也赶了来,却是抢在她前面进了门,急忙便进了屋。
好在白天刚跟众人见过面,黛玉还不觉得太过尴尬。
见她脸色苍白,众人也都知道她一向身子弱,整整一个白天已是煎熬,这时候见她又赶了过来,也都谅解她迟缓。
唯有一两个不开眼的,在人群中低声嗤笑:“不是说封院么……”
“老太太不妥当,她是亲外孙,别说封院,就是进了宫封了宫,那该出来也是要出来的!”
“既这么说,怎么不见娘娘出来……”
“你这不是抬杠……”
贾政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你也过来了?夜深风凉,怎么也没多穿一件?”
林黛玉彬彬有礼地欠身:“二舅舅安。出来的急,没觉得冷,无妨的。我先进去了。”
“好。太医在里头呢。”贾政周到地告诉了她。
林黛玉嗯了一声,扶着紫鹃的手,莲步轻移到了房门口。却恰逢房门打开,一位年老太医走了出来在贾琏的导引下走了出来。
林黛玉低头侧身,避开了。
如今贾琏看见林黛玉就怕,忙站过来,挡住了太医看向她的视线,陪笑着问候:“妹妹来了?”
林黛玉轻轻点头:“琏二哥哥。”
贾琏这才对太医低声道:“我父亲叔叔就在那边,还请太医先解释一二。”引他下了台阶,走向众男子。
听见这话,林黛玉索性驻步静听。
“老太君想是劳碌着了,加上悲喜交集,又动了肝火,这才有些不好。如今只要安安生生地静养,便无大碍。
“我开个方子,老人家先吃上三天,若是好些就好。若是还不舒坦,我再换药。只是这方子里有一位珍稀的药,府上得好生找找。”
太医顿一顿,道:“得要一支百年的老参才行。”
众人一开始听见,以为是什么龙肝凤胆,待说只是一支百年老参,就又都松了口气,面露笑容。
贾政便看贾琏,贾琏却皱起了眉头:“前儿王家老太太不舒坦,也是药里须得的,就把家里那支先送过去了。珍大哥哥那边有没有?”
“原也收了两支,放久了,有些朽。前些日子孝敬大太太生辰,刚被媳妇炖了吃了。”贾珍哈哈一笑,转看贾琏,“你何不去薛家问问?他家有药材铺子,这种东西最多。”
贾琏恍然,忙转头去找,一眼便看见薛蟠在人堆里,上前搂了肩膀说了,薛蟠拍着胸脯保证:“我让人去寻,必有的!”
这边黛玉只听见人参二字便知道没事了,提步进了屋。
里头王夫人正掩着面哽咽。
邢夫人则紧紧挨在贾母榻边,低声安慰:“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姨娘,教训几板子的事儿,您老人家跟着生什么气?
“鸳鸯也是,这种话该私下里跟二老爷说,怎么就直愣愣地拿来惹老太太生气了呢?”
旁边赵姨娘和探春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抹着眼泪。
“这倒不是鸳鸯姐姐的错,是我的错。”林黛玉边说边走到了贾母榻边。
屈膝给邢王凤三个行了礼,见贾母冲着她伸出了手,便上前握住了,就势在贾母身侧坐了下来,后背挺直地微笑道:
“鸳鸯姐姐去瞧我。赶上大嫂子从外头回来,气得哭。我和鸳鸯姐姐自然要问缘由的。
“大嫂子本想敷衍搪塞过去就罢了,大舅母也知道我的,我哪里是饶人的,必要问出来才罢。
“大嫂子原说不让告诉老太太,怕老太太生气。可论理,大嫂子是主,任哪屋的姨娘,也是仆。没有个主人家反受仆下的气的。何况这话里话外,还饶上了我这个客人。
“可二太太二老爷那边又都歇下了,不管。那怎么办呢?难道二房长媳受的气,倒要请大房的老爷太太做主不成?
“所以是我说,此风不可长,请鸳鸯姐姐回来跟老太太说一声罢。”
林黛玉歉然地看着贾母,低头道:“只是没想到竟气着了老太太。求老太太不要怪苦主大嫂子,也不要怪听命行事的鸳鸯,只怪我这个狂妄任性的丫头罢!”
贾母呵呵笑了来,虽然气弱,显然已经平稳了一些,拍拍她的手,低声道:“你做得对。
“难道就为了在我跟前粉饰太平,就任由奴才把主子欺负死不成?那还有个规矩天理了?
“鸳鸯和珠儿媳妇也是好意,也没错。
“只是这个长舌老婆,几次三番地生事!我好好的三丫头,就叫她一个混账姨娘拖累了!”
说着,冷冷地看向王夫人,“你现在出去,跟你老爷这就商量了,这种人,或打杀或卖了或圈在庄子上自生自灭,你们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