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一个狐媚子,就这样要死要活,连命都不在乎,根本就想不起来亲娘老子到底有多担心、多难过了!
王夫人坐在宝玉床前,眼睛看着他脸色青白、气息微弱,耳朵听着太医说的“急怒攻心、痰壅神窍”,只觉得越发怒火上涌、伤心难抑,忍不住低下头,帕子捂着脸,哭出了声。
“你只跟我说,孩子这病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贾母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急得跺脚,不禁出言催促来给宝玉看病的太医。
太医低头作揖:“不妨事不妨事,安个神,喝两天药,养一养也就是了。其实也是先头病了一场,底子还虚的缘故。”
没事,没事就好!
贾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含笑让人请了太医到外面开药,又命人去前头告知贾政等“宝玉无妨”的消息。
这时候,除了还在外头陪伴来参与祭礼的堂客的王熙凤,其他贾府女眷听说了宝玉病倒,忙都进来看视。
贾母正好叫了袭人等丫头来细问当时的具体情形,众人站在门外,各自屏息,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薛宝钗不动声色,薛姨妈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许多。
李纨和探春恰好在她母女二人两边,都瞥见了这一点变化,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接着又不做任何表示地转开了目光。
屋里鸳鸯已经发现了众人都在外头静听,忙悄悄示意贾母。贾母发觉了,皱眉不悦,便冷冷地转向王夫人:
“宝玉既然无妨,你也就别哭了。我不让他出去,是为了躲一躲邪祟。
“今儿是他亲姑父的大祥礼,我忽略了,你竟也想不起来让他出去磕个头,这是咱们娘儿俩的不是。
“如今且让他养着,等他好了,还是去梨香院一趟,去给如海和敏儿的灵位行个礼,说一声。
“好在他妹妹一向心胸宽大,不会怪罪他的。他倒也不必如此内疚。”
硬把宝玉对林黛玉的痴恋,说成了对未能参加林如海大祥礼的愧疚。
然而有了台阶,谁还不顺坡下驴呢?
王夫人只得擦了泪,勉强答应下来,可总归是有些不甘心,又添了一句:“只是梨香院的院门关得严,如今能登堂入室的,唯有奉旨来观礼赐赏的陶大监,宝玉未必进得去罢了。”
“可见你亲自掌管家事也没什么不好,这不是连口齿都伶俐起来了!”贾母冷冷地看着王夫人,哼了一声,道,“凤丫头如今也还没大好,我看,竟可以由你重新都管起来。”
“老太太说得很是!”邢夫人一听这话,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扶了贾母的胳膊,陪笑道,“前儿凤丫头在我那里,说着说着话就晕倒了过去。
“我慌得让人去请太医,她醒过来,却拦住了。孩子孝顺,说我和二太太都有了年纪,她能撑得住就不用让我们费心。可我看着着实心疼。
“孩子这阵子瘦得厉害,脸上蜡黄蜡黄的。我觉得不对劲儿,终究还是请了太医悄悄给她看了,太医开了方子,又说,她若再这么累下去,小命儿都要危险了!
“我正着急怎么跟二太太开口,竟好,老太太竟发了话。那我就厚着脸皮求弟妹辛苦,还把这家务暂时担上一担。若是有什么差事你忙不过来的,琐碎繁难的,便差我去办!
“我们儿媳妇是真要歇一程子才行了!合家谁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强,我们还指着她繁衍后嗣、支撑大房,可不能让她再倒下了!”
说着说着,邢夫人竟哽咽着掉了几滴泪。
众人都怔住了。
贾母自然并不是真心想把家务交给王夫人,可邢夫人这样一说,她反而不好再反口,只得勉强令王夫人:“你嫂子都这么说了,你便偏劳一下罢!”
李纨和探春同时皱起了眉头。
若没了王熙凤,以王夫人刚愎自用的性格,来处置家中越来越错综复杂的事务和人际关系,只怕会闹出许多事来。
“晚些时候一起去看看凤丫头。”李纨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探春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探春没有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
怡红院人群散去。
薛宝钗在外头转了一圈,然后慢慢从后门再度进了怡红院。
院子里鸦雀无声,一众下人都在默默做事,唯有袭人守在宝玉床前嘤嘤地哭。
宝钗皱了皱眉。
虽然她希望有人看见她对宝玉“关切情真”,但得在她自然从容的时候,而不是当着人硬做出来的样子。
好在不一刻,麝月便去好言好语地劝了袭人去吃饭了,宝玉床前再无一人。
宝钗弯了弯嘴角:连老天都在帮我!
莲步轻移走了进去,坐在袭人刚才坐的位置,闭上眼回忆一下过世的父亲,酝酿一二,宝钗再度睁开眼时,眼泪滴落。
“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良缘,我,我,我偏要我的木石姻缘!什么随缘信命,我偏要强求!”
宝玉在梦中,锤着床沿哭喊。
宝钗呆住,整个人僵硬了许久,才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游魂一般走了出去。
窗外,替换了袭人过来陪伴宝玉的麝月,字字不落地听在耳中,色色齐全地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