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姑低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来,太上听见里头竟有雨村的手笔,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黛玉:
“你跟这甄家女,来往可多?”
“不曾见过。”黛玉欠身答话。
太上一挑眉:“那你竟如此上心?”
黛玉抬起头来,淡淡地直视太上,平和柔婉:
“臣女听家奴说过,父亲曾将此事上达天听,所以原委究竟如何,兴许太上还记得?”
“甄家将女儿托付给我林家,我林家没有照看好,已经有愧于心。
“若是知晓甄氏骨肉、大家千金,阴差阳错被人拐卖、与商贾做妾,却不伸手相助;臣女没脸下去见父母。
“何况,读书多年,也曾拜贾老师教导,知道不欺暗室、不欺于心的道理。
“明知此事而不救甄氏女,臣女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戴权和冯唐顿时都吃了一惊:“此女乃是甄家的孩子?!”
太上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
二人忙闭上嘴,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去。
可这个话,已经被外头的两江总督和曹谕清清楚楚都听见了。
曹谕强忍住心里巨大的快乐,脸上硬装出怪异震惊神情,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丁明毅一眼。
岂知丁明毅也在看他!
曹谕心里微微一动,悄悄凑过去,脸上凄苦,声音压得低低的,含着浓浓的委屈:
“制台,小人怕管不了那么宽啊……”
丁明毅往里头瞟了一眼,唇缝里漏出一句话来:“办不好我摘了你的脑袋!”
曹谕脖子顿时便是一缩,低头看向脚面,带了哭腔:“卑职……”
“我夫人姓甄。”丁明毅勉强又解释一句,便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看向远处,满面阴沉,再无二话。
曹谕再吃一惊,张开了嘴巴看着丁明毅,片刻惊觉,忙转头再度看向地上,咬牙低声:
“卑职明儿就去找知府大人,传郡主口令,调旧卷宗彻查!”
丁明毅脸色稍霁,嗯了一声。
里头太上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勉强给了黛玉两分面子,只哼了一声,道一句:“幼稚!”
便摆手让她下去,不再议论此事。
太后也不做声,只问太上今儿是否歇在此处。
太上摇头:“我那边各处一直在送折子,我得回去看看。”
“那帮人的奏章,废话居多。你让戴权先替你筛一筛,那些只会歌功颂德拍马屁的,就别看了。耗神。”
太后关切心疼地看着太上,怨声道,“这才分开几天,我吃胖了,你却累瘦了!
“要是总这样,那还不如不禅位呢!”
太上心里熨帖,呵呵地笑,携了她的手,柔声道:“不许胡说。
“都是朝廷官员,他们的话,便是一千字的废话,但有三五十字说的是正事儿,也是好的。
“我走了,你安生歇着吧。”
太后依依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往外送,小声嘀咕:“什么时候能走啊?”
太上心里算了算,也小声回她:“最多七天。再不走,御史台肯定骂街,皇帝该顶不住了。”
“那就行。”太后勉强答应,“最好再早些。”
太上笑了笑,带着一众人等铿锵走了。
唯有曹谕还在门外伺候。
太后看都不看就轰冯紫英出去:“去跟你的狐朋狗友喝酒去吧!
“我们今儿都踏实睡,明儿下晌再出门,让他以后每天下晌来伺候。”
冯紫英答应一声,笑嘻嘻地往前一步,涎皮赖脸地小声道:
“曹匡如是家里庶子,他家嫡母厉害,他是点滴积蓄都没有的主儿。
“他又耿介,必不是能跟那些人同流合污的,一定不会伸手。
“太后娘娘要不赏臣几个钱?说出来,也是您的恩典。
“省得我们俩连酒钱都不够,外人跟前,多寒酸!”
太后被他逗得又气又笑,一口啐在地上:“皮到了家的小猴儿!你怎么不敢跟你爹要钱,倒敢来缠我?”
黛玉抿着嘴笑,却抬头看了紫鹃一眼。
紫鹃会意,从怀里抹了个荷包出来,背着身从里头抽了一张银票出来,荷包再放回去。
太后瞧见这番举动,满意地笑一笑,没说话。
黛玉笑着上前一步,示意冯紫英接过紫鹃递过去的银票,轻声道:
“这甄家的事,虽是未决的旧案,却也是我私人起了头儿,才给人家江宁县添了麻烦。
“我正想着怎么谢呢。亏了冯大爷提醒。
“何况太后和各位到了江南,本就该我做东才是。这是两杯酒钱,还请冯大爷笑纳。”
冯紫英惊讶地看着那张银票的面额,脱口而出:“五百两?林郡主,你可够有钱的啊!”
林黛玉笑吟吟的:“可是说呢。我林家四世列侯,五代积蓄,如今全落在我这第六代一个女孩儿家手里。
“我林家如今就算是断子绝孙了吧?我可有什么办法呢?
“留着也是让居心叵测的混账们惦记。索性,我就都花了吧!”
一席话,又扎人,又凉薄,又可怜。
满屋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