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无比开心地大笑着跟众臣饮酒。
一会儿拍拍某个宗室的肩膀,调侃一句:“你这肚子可越来越大了。”
一会儿捏捏某个武将的胳膊,感慨一声:“想当年,朕的上臂可比你这硬多了!”
一会儿又乐呵呵地递了杯子过去让对面的文官碰上一下:“朕还记得你登科的文章,真真地酣畅淋漓、字字珠玑!”
但要说最多的,还是一条胳膊费力地搭在东王肩上,指着面前的人跟他介绍:
“这是老牛的长孙,你还记得么?你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现在这腰都弯了。
“这是陈翼家的,叫陈瑞文。哈哈,他小时候你抱过,可大了你就没见着了。
“这是柳家的,马家的,还有老侯家的,老石家的。”
被点了名的,挨着个儿地学着刚才冯紫英的样子,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太上老主子安,穆爷爷安。”
东王也不客气,受了他们的礼,一面长叹,一面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太上有了年纪,又饮了酒添了三分醉,心肠极软,见这个情景,老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老兄弟们,除了咱俩,都没了。
“我想说说以前的话儿,已经没人能搭上茬啦!
“唯有你一个,你还不回来。
“你整治了东海多少年了?怎么就不能换个人呢?非要你在那里?”
东王的目光从眼前一张张酒色掏空的脸上扫过,努力辨认着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兄弟们的影子,无果。
半晌,咬了咬牙,东王低声道:“既然太上这么说,那臣这趟回去,再把军中犁一遍,洗干净些。
“就请皇上寻个靠得住的军中将领,去接手吧。
“臣回京来,陪着太上过晚年!”
太上惊喜交加,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好了!可不许你回了东海就又反悔!”
“绝不食言。”东王笑着擎起酒樽,举到太上眼前,“臣回来陪着您!”
太上哈哈大笑,极为欢畅,跟他碰了个杯,一口饮尽。然后又伸给冯紫英:“倒酒!”
冯紫英咧着嘴笑:“好嘞!”大大咧咧地咚咚倒过去,酒樽里看似漾满了,实则才小半。
太上老眼昏花也顾不上细查,只看酒已经泼出来了,便一口气再饮尽,然后再伸过去!
如是者三!
东王不由得也跟着燃起了兴致,自是也陪了三杯。
众人见状,忙忙地也跟旁边掌坛的要酒,亦陪了三杯!
这时候鸿昌已经回了丹陛之上,就坐在黛玉身边。
黛玉高高地往下瞧着,忽然蹙了蹙眉,低声跟鸿昌嘀咕:“那个给东王和众人斟酒的,怎么是西王?”
鸿昌的目光也跟过去,果然看见西王正笑着把酒坛递给一个殷勤的晚辈,自己从南王手里接过自己的酒樽。
“哦。西王不善饮。我听我父亲说,外头饮酒时,西王常常逃席的。”
昭明帝也听见黛玉的嘀咕,微笑着也跟她解释:“西王倒不是酒量小。只是他酒后便容易胡闹。
“早年间,他还曾经酒后逞英雄,把与宴的连宗室带武将,都打了一顿。”
“都?”黛玉睁圆了眼睛,极为惊讶,目光在西王那肥硕的身材上上下下扫了一整圈,“那可真是盛况!怎地没听人说起过?”
昭明帝捋着胡子笑:“各家都被打了,谁脸上也无光。怎么会肯说出去?
“所以现在各家自己都假装忘了,孩子们更是无从知晓。你从哪里听说去?”
黛玉若有所思。
“你父亲的随记上可能会有。”昭明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黛玉身子一颤,轻轻地抿紧了嘴。
昭明帝斜了一眼她紧绷的肩膀,弯了弯唇角,又道:“留着吧,当传奇古记,自己翻着玩,也不错。”
黛玉垂眸看向自己不自觉握紧的双手。
皇帝这是在逼她交出来?还是真的不在乎,让她不必纠结?
膳房的人忽然来了,鱼贯上了丹陛,将太上和皇帝的两个食案都换了热菜热菜来。
“朕要整肃朝堂,其实用不着那个。”昭明帝示意陶行简给自己盛了碗汤,喝下去,舒服得叹了口气。
待膳房的人退走,又接着道,“只是你若要把你父母的案子都查个清清楚楚,你父亲的随记想必还是有用的。
“不用给朕。给智通大师就好。”
这就是明旨了。
黛玉不敢违逆,欠身答应:“是。开了年,臣女便给大师送去。”
“嗯。不用怕。智通对你父亲印象很好,不会乱来。”
昭明帝再安慰她一声,便笑向鸿昌,提高了声音:“鸿昌安昌,差不多了,去接太上皇回来歇一歇。”
二人忙答应着起身,笑吟吟地下了丹陛,排开众人,一左一右拖了太上回高台:
“您不回去,大家都不敢坐。且歇歇,吃两口菜,看一回歌舞,再饮不迟。”
太上这时已经半醉,脚下虚浮,自己也怕太后担心;在两个孙女辈的服侍下,心里又熨帖;便从善如流,回了自己案前。
黛玉早盛了一碗汤搁在他跟前,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