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这些为她而发声的人,可这并不妨碍黄琬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在她此刻望向这些民众的目光中,他竟看不出任何一分对自己即将被推举上那个位置的惶恐。
这是不应当的!
取代天子这种行径,即便有昔年流传下来的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曾经当真达成过这个目标建立起新朝的王莽,有桓灵二帝时期的数次民众起义兴事,也早已经随着后汉的二百年统治,变成任何一个以“汉臣”二字自居的人绝不可能拥有的想法。
身在蜀中的刘焉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坐在天子位置上的刘虞,甚至是早前的汉灵帝刘宏,都不过是被推举扶持上位的宗室而已,他刘焉也毕竟还有一个“刘”字的姓氏。
但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乔琰的身上,却像是一只本就已经爪牙锋锐的猛虎从原本的守护者身份转向了猎人,也对着原本还躲藏在她身后的“盟友”伸出了威慑的爪牙。
刘协的出现和他手捧玉玺之际所说出的那一番说辞,到底是否出自于乔琰的授意,在这一刻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就算原本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的这一番助力,也势必会借着刘协给出的这一步阶梯直接往前迈出一步,直接将这种被推动的声音给落到实处!
看呐,连那曾经被先帝托付给她扶持的帝王,都在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宣称她不该为臣而该为皇,在这苍天倾覆的时局中她又为何不能顺势而起,接住这一份绝顶的盛名呢?
黄琬毫不怀疑,一旦在此刻,如同他们这样还在意图固守着大汉正统之人对她做出了任何一点驳斥和拦阻,她都会干脆利落地用重新收拢在手中的关中兵权告诉他们,到底这天下间是她乔琰的权柄威望更盛,还是他们这些老顽固的骨头更坚硬。
王允可能没有判断错误她的立场。
但他判断错了自己的能力。
只因她这份剑指帝王宝座的野心,在场已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遏制了。
所以王允只能落个身死的下场。
那么他们这些人,到底是要效仿王允,以自己的声名成就她被汉室大臣污蔑、打压、针对的形象,甚至落个自长安城头坠亡却徒有喝彩之声的下场,还是——
要顺应着眼下的时局直接投身到这洪流之中,起码还能成为这出和平演化之中的参与者呢?
好像在无形之中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被仲长统那出昌言区分出的与她为敌之人,或许在此时还能有弥补挽回的余地。
但要是到了今日这一步还没能警醒,依然固执站在对立面的存在,便何止是要成为这时代更迭中的落伍牺牲品,也势必要成为这出朝代更迭之间的立威对象!
乔琰要的,真的只是刘姓宗室无力统辖天下,将这天子宝座交托到她的手中吗?
既然她真能问鼎此位,为何不能让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彻底消失不见呢?
看看吧——
她一步步铺垫出的民众教化,可以在十数年间便填补上那些掉队的世家势力。
她手中紧握着的乐平月报和印刷书籍发售渠道,可以让她洗脱掉那些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骂名,以一种涤荡天下的言论主权为她的上位再推一把力。
各地制衡有方,又大多为她战功所折服的武装力量,会以一种和孙策在扬州的举动有别,却无疑更加有效的方式,为她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再进行一次抹除。
这的确是众望所归,却也是一些人眼中不得不顺从的归处!
这是大汉的可悲,却也是乔琰的胜利底气。
而黄琬在这一刻能想得明白这样的道理,刘虞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当黄琬的目光从刘协转向了这片已彻底只剩下一个声音的长安街头,再转回到乔琰脸上的那一刻,刘虞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赵云、吕令雎以及所有在此刻打着维护秩序而来的长安守军。
他早年便已有了这番猜测,可惜他一面遭受着道德上的钳制,一面又如同此刻一般,在这满目的民众声势的冲击之下,他已清醒又无奈地看了一种大汉权柄终将旁落的未来,一种民心再不向大汉的事实。
或许他唯一该当庆幸的是,在刘协于大殿之上陈说着那些从黔首角度看到的变革之时,他这个曾经将幽州粮价平抑下来的上位者,感觉到的并不是一种与他之间天然存在的隔阂,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他已于战祸之中失去了长子,又在这朝廷风云的斗争之中失去了自己的次子,拖着这样的病弱之躯他既无法负担天下之主的重任,说不定在卸任之后转为去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百姓,也是一种幸福。
到了那个时候,他若并未因为病重不治而过世,或许,能以更加清醒的方式去感悟刘协在消失于众人视线中的数年里得出的这一番想法。
在想通了这一点的释然中,他忽然往前走出了一步。
天子朝服在身,早让他成为了仅次于手捧玉玺的刘协之外的另一处焦点。
即便在场的大多数人只在他登基的那日远远见到过他,对他还颇觉陌生,即便他此刻的面色憔悴,甚至有些惨淡,让人觉得他像是在不知何时便会倒下去,他也依然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