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刚开了个口,便听到曹操抬了抬手,“此时乃是两国相争,你谨慎些也是应当的,并不会伤及你我的兄弟之交,通家之谊。若我此时往濮阳去,固然我无此心,也难免令你心中生疑,倒不如自此地北上白马,渡河便是冀州的黎阳,你看可好?”
张邈:“这自然是好,只是孟德啊……”
若是陈宫在此,或许会觉得这种越是稳妥的安排,也就越是显得曹操的举动古怪,可身在此地的张邈哪里会想到这么多,只觉自己实在是将曹操给逼迫到了一个何其艰难的处境之中。
曹操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多说了,兖州若不能一致对外,迟早成为乔烨舒谋夺之处。只希望等此行归来,孟卓能与我再无嫌隙,并肩作战。”
这句“再无嫌隙”何尝不是曹操发自本心的展望,可惜这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征兆已经显露,哪里还有给他们重新合作的机会。
北上白马既是打消张邈的最后一点疑虑,又正能避开后头报信的追兵。
而倘若濮阳城那头已经收到了消息的话,凭借满宠的头脑绝不会错判他的行动轨迹。
自韦乡往白马去的路上还有不少易于设伏之地和废弃的坞堡,必定能对他完成救援。
就算不成,往白马方向走的行路轨迹给张邈降低的戒心,总能在他的逃亡举动中发挥出作用的。
“走吧,天已大亮,再不出发,我们可没法在明日正午前赶到邺城。”
曹操一夹马腹,当先便朝着北方而去,后方的看守士卒和张邈当即跟了上去。
行出一二时辰后,他们便距离白马只有不算太远的距离了,想到这一路以来的平顺,张邈心中那点为数不多的疑虑早已在日头下蒸发了个干净。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听着曹操说起,这兖州东郡在董卓之乱后便由他掌控,彼时他有多少钱粮,同样参与过酸枣会盟的张邈应当是很清楚的,总之就是不仅缺人也缺钱。
也不能怪他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选择了劫富济贫,将濮阳、白马、东武阳这一片的坞堡尽数打劫了个干净,将其中潜藏着的壮丁和钱粮都给挖掘了出来。
“当年乔烨舒为了取信于黄巾渠帅的时候干过这等事情,让这一片的豪强没那么好骗了,所幸我当时还有个从朝廷请来的东郡太守位置。”曹操笑了笑,颇有一派理直气壮做强盗之态,“当然了,有些打劫行径还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说出去都是说什么……投诚收编,要不是这样,谯县许氏和巨野李氏不先跟我打起来才怪。”
张邈听到这里也笑了,“你这就叫做用豪强的办法对付豪强。”
“处在同一阶层的人最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罢了。”曹操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说道。
这话中似还有几分意有所指的意思,可当张邈朝着曹操看去的时候,又见对方分明不是在对他做出何种问询或者质疑,而是已经将目光落到了他们凑巧在此时经过的一处坞堡上。
甚至在距离此地只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干脆从马上走了下来。
以步行的速度确保能看清此地的细节,让他继续追忆往昔,而后继续着和张邈之间的谈话。
“这东西在真经历战祸的时候,倒是个保全财产和人命的好东西,我前几日在往虎牢关方向看的时候甚至在想,要是从虎牢关到酸枣的沿路上多来几处这样的存在,充当桥头哨站的作用,我敢担保我能将乔烨舒的部从始终拦阻在外。”
“不过对于兖州内部来说,这就是不好掌控的东西了。”曹操摸了摸这墙壁,说道,“你看看,这些原本还挺坚固的坞堡,都变成这么个衰草丛生的样子了。”
多年间的未曾打理,让此地的枯草漫无边际地生长着,只是因为这几年的旱灾,让杂草也难以长到太高的状态,显得此地越发荒凉了些。
唯独剩下还有人曾经在此地生活过痕迹的,便是在这坞堡的城头挂着的一条木杆,上头有一条分不清是黑是白的布条。
“当年他们投降的时候挂出来的?”张邈见曹操看向那处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便随着曹操的话猜测道。
曹操笑道:“这是当然。不过不说这些了,这点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吹嘘的,还是得往后看。”
“走吧,后头的几处便不必多看了,还是赶路要紧。”
张邈眼看着曹操已是收回了看向这坞堡的视线,准备折身往自己所骑乘的马匹方向走,也随之收回了目光。
前方正是一片平顺的官道,再顺着前头走出小半个时辰,便是曹操所说的渡河前哨了。
然而,也正是在曹操行将继续往前行路的那一刻,在这本已该当许久无人存在的坞堡城头竟忽然有了响动,一点不带耽搁地便砸下来了个藤编的巨大箩筐。
张邈猝不及防遭遇这样的一幕,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见曹操一把抓住了这东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矮身一蹲,藏匿在了箩筐之下。
这巨大的箩筐恰好能将一人罩个严实,自坞堡城头掉下的高度砸中人也还不到会将人砸个七荤八素的状态,以至于曹操的这番躲避举动显得不是一般的行云流水。
哪怕没有一句提前的交流,也让他此刻的表现堪称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