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一生多少年?
七八十算是长寿。
王摇老了。
已经挥不动铁锤,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差点连这个冬天都没能熬过去。
兄弟二人仰坐在店铺前,身上搭着个毯子,迎着初春的阳光,看着街道上几个流着清鼻涕的小娃娃堆着雪人,嘻嘻哈哈地打着雪仗,听着旁边继承打铁铺的小李一锤一锤地敲打锻造着铁器。
还有街角生意火热的梧桐酒馆,忙碌的王桐夫妇。
宁静且祥和。
“哥,小李的老婆要生了,我看我也该到时候了。”王摇紧了紧身上的毯子,说话间看了看旁边打铁铺的那个早已步入中年壮硕大汉,几十年相处,他已经将这孩子视如己出。
王扶看着已经垂垂老矣,死气弥漫的王摇,又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老李头的那个孙子,李安。这孩子一生颇为坎坷,幼年丧母,父亲体弱多病,于十几年前也走了,后取了个媳妇儿,可惜也是迟迟未有身孕,若不是王摇求他相助一把,老李头这一血脉怕是就得彻底断掉了。
不过此子倒也孝顺,不仅对他和王摇恭敬有加,几年前完全接手铁匠铺之后,也将铁匠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小摇,咱在扶摇镇多少年了?”王扶拿起一旁的王回清晨送来的果酒,倒了一杯,细细品尝。
“快四十年了吧。”王摇笑了笑。
“准确来说,是三十八年零五个月。”王扶缓缓开口。
继而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凡人半生,一晃而过啊。”
“小摇,这些年你帮过镇子所有王姓之人,打造铁器,修缮房屋,作为凡人来说,你已尽了力。”
“而我也陪伴了你半生,的确,该走了。”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王扶看着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已经苍老得不行的王摇。
“我想再回一趟村子,看看爹娘。”王摇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哥哥。
“好,走之前,与王桐一家一起吃个饭吧,喝了他半辈子果酒,若是不辞而别,总归不太合适。”王扶微微颔首。
“好,听哥的。”王摇扯起脸笑了起来。
是夜。
依旧是梧桐酒馆。
亦如三十几年前,王扶兄弟俩与王桐一家围坐在桌前一样,吃着菜,喝着酒,欢声笑语一片,不同的是,曾经的少年已经老成,曾经的父亲已经迟暮。
倒是王回刚刚有了孩子,而王桐已经当祖父了。
这一夜过的很快,也很漫长。
有的人早早入睡,有的人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
打铁铺一如既往地照常开门,而字画店却店门紧闭,几十年来头一次闭了店。
起初无人在意,就连李安夫妇也只是疑惑,直到午时,仍不见人影,这才有了不好的预感,忙不慌地推开字画店的店门。
店中哪里还有干爹和大伯的身影,有的只是一封干爹的亲笔信。
“小李,干爹回家了……”
……
今日的梧桐镇阳光明媚,两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佝偻着身形,走在青石街道上,看着喧哗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人满脸笑意,一人神色平静。
两人慢慢地走着,将整个镇子的街道都走了一遍,累了就坐在街边稍作休息,向店家讨碗水喝。
他们自然就是从扶摇镇离开的王扶和王摇。
王摇想走一遭梧桐镇,王扶自是欣然陪同。
几个时辰之后,他们走到了镇中的梧桐树下。
刚过凛冬的梧桐树,没有一片叶子,亦如一个迟暮老人一般,垂垂老矣。不过树枝上却挂满了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细小布帛,反而显得七彩奕奕。
寒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哥,这棵梧桐树是我种的,现在也有一百来年了。”王摇伸出干枯的手,摸着梧桐树的树干,眼里颇为自豪地向王扶炫耀着。
“当年村子里的梧桐树虽然死了,但几年后旁边却生了新枝,我亲自移栽,小心呵护,这才有了今日的参天大树。”
“后来交给忆儿打理了一阵子,这孩子,醉心权势,倒也硬生生搏了个状元的头衔。”
“真好啊……我这一生子嗣不少,咱老王家的血脉算是彻底流传了下来,这一点,哥你可比不得我。说起来,王桐一家也是我后代,若是让他们知道咱兄弟两个是他们老祖宗,他们表情一定很精彩,哈哈……咳咳……”
“少说两句吧,我可没办法再延续你半点生机了。”王扶拍了拍王摇的后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中却是哀伤。
王摇大限到了。
“哥,你说人死了会去哪?我还能见着咱爹娘么?”王摇微微摇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王扶听闻此话,微微一愣,他抬头看着这棵梧桐树,似乎真有几分曾经村口那棵梧桐树的影子,他缓缓道:
“树有新生,人也一样,咱爹娘指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又活一世了。”
“又活一世么?”王摇似懂非懂地喃喃了一声。
这时候几个小娃捏着几根布帛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年长的两人飞快地爬上梧桐树,在树干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