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鬼也差不了许多。
他咬着自己的衣袖,迎着凛冽的北风,无声无息地又是哭,又是笑。
……
乐无涯点亮城隍庙所有灯烛,趁热打铁,亲自执笔,借用裁剩下的一卷裹尸布,录下了侯鹏所有的口供,叫他们用朱砂按了手印,才解散了这阴间会审,将侯、师二人带走收监。
大事做定,乐无涯潇洒地一挥手,要求衙役们将人心惶惶的乡绅们送回家去。
乡绅里老们看了这一场阴司审判,饱受惊吓,个个走得宛如脚下生风,一转眼便溜了个干净。
待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了乐无涯后,闻人约才从城隍像后走了出来。
方才,应和着乐无涯升堂的,便是他了。
闻人约把手臂上搭着的一件厚袍子给他披上:“就这么吓唬他们,不告诉他们真相么?”
乐无涯拿手肘撞了下他的胸口:“叫他们多怕怕我,还不成啊?”
闻人约无奈:“阳间的威风要耍,阴间的大旗也要借?”
乐无涯得意地一扭身:“我乐意!”
见他头摇尾巴晃的没个正形,闻人约奈何他不得,只好一笑,转头道:“仲国泰人呢?”
乐无涯一拍脑门:“坏了,忘了。别给冻死了吧!”
好在仲国泰现在已经很知道冷热,自己躲入了偏殿,找了个破草席,把自己仔细裹了起来。
也亏得是他。
若不是怀着一腔子火炭似的仇恨,任谁也做不到在这种天气,打着赤脚、穿着单衣,在贴肉的地方揣着一块冰,强忍着刺骨的寒冷,爬上爬下,在一帮
() 人面前装神弄鬼地跳这么久的大神。
趁着夜色,乐无涯将仲国泰带回了衙门。
入衙之后,沉默了一路的仲国泰直通通地问他:“你怎知装鬼有用?他们手毒心狠,万一他们不惧鬼神,你待怎样?”
“手毒有余,心狠却是未必。”乐无涯大大方方地点评道,“若他们胆子够大,该买通船家,串联水匪,杀你们全家,酬劳就是你们身上的财物,便可永绝后患。只杀仲俊雄一人,还是偷偷摸摸的毒杀,足见他们不够狠绝。”
仲国泰沉默了。
半晌后,他问:“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吧?”
杀人全家,不留余地。
虽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是笃定。
乐无涯掏出袖中小扇,向他一指:“不许红口白牙地污蔑人。”
仲国泰闷着头,又随他走出许久:“你怎么敢召灵?不怕我爹真来找你?”
“没事的。”乐无涯怕冷,裹着棉袍,把自己走成了一阵风,“鬼怕恶人。”
乐无涯如此坦荡,反倒堵得仲国泰无话可说了。
眼看着乐无涯要往内宅里去,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索性一把抓住了乐无涯的手腕,顺势跪了下去:“太爷!”
乐无涯一脚踏在月亮门内,一脚落在门外,回过身来看他:“干什么?”
“太爷,我先前说过,你替我报仇,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他垂着头,艰难道,“我糊糊涂涂地活了二十年,直到今日,才知悔之晚矣……我,我羞为仲家人……”
见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乐无涯拿小扇一挑他的下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仲国泰望着他,眼里有水光闪烁:“我不敢再姓仲,还请太爷……另外赐名给我吧,把我当个奴仆——”
乐无涯小扇一翻,啪的拍上一下他的脸颊,像是扇了他一个响脆的小耳光:“要改名换姓,你自己琢磨去,干什么牵连上我?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多年绕树藤,早习惯缠着谁过活了,没依没靠,没着没落,你就立不起来了,就是一滩泥了?!我告诉你,我这里不养废物,你爹娘没了,想来缠我?你想得美啊。”
他铿铿锵锵地骂了一大串,又轻轻巧巧地一挥手:“滚蛋!”
说完,乐无涯背着手,一骑绝尘地走了。
仲国泰跪在原地,痴望着乐无涯离去的方向,半晌无言。
待面颊上的热度缓缓消退,他才扶着青砖墙面,慢慢站起了身来。
一只手臂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仲国泰流浪日久,被人欺负惯了,若是放在平常,对于这种毫无理由的动手动脚,他早就一个耳光打过去了。
但他今夜大仇得报,心境略有平和,不打算再冲着这个世界龇牙咧嘴了。
他扭过头去。
一个身段风流的公子哥儿笑嘻嘻地望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个耳刮子。
来人冲乐无涯离去的方向一努嘴:“你也受他欺负啦?”
仲国泰看他眼生,听他这调子,却觉耳熟。
在他还是富家公子的时候,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话都是这个混不吝的调调。
仲国泰恍如隔世。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世界了。
他扭过脸去,继续望着乐无涯离去的方向:“嗯。”
元子晋精神大振。
自从来到南亭,他眼见耳闻,听的都是闻人明恪的好话,好像他是这儿的皇帝老似的。
他憋了一肚子的苦无处诉,快要在他肚子里酿成一缸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