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摆放整齐的桌椅被推倒,酒水甜点散落一地。
空旷的场地中央,青年的墨发像绸缎一样散开,落下,蜿蜒在浓厚的血污里,像一条条扭曲的黑蛇。修长漂亮的肢体支零破碎,和碎杂的女装布料交织在一起,青色的血管透在冷白的皮肤下,从斩断的缺口里淌出猩红的血液,还没能流到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便被贪婪的人们捧起吮吸。
明明是极其恐怖血腥的氛围,却硬生生衬托出诡诞怪异的美感,让所有看到这幕的人无视空气中弥散的铁锈味,忍不住燃起加入的冲动。
这幕似乎和当年她在禁殿中捂着脸的场景重合。
然而这一次,原晴之却没有选择后退。也正因为如
此,她才能如此清晰地看到,饮下血液的那些人,瞳孔在骤然间化作晕不开的黑沉。
“......”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在禁殿里被分尸时,虞梦惊眼里充斥着的不是痛苦和恨意,而是计划得逞的表情啊。
望着下方的一幕,她垂落在身旁的手骤然收紧。
从顶楼到楼下,至少要走好几层。如果虞梦惊只是单纯被发现,完全可以不往这里跑,而是往顶楼走,仅仅只是关上门锁紧,费不了多少事。
总而言之,他出现在这里,只能是自己离开,故意要来的,别无其他可能。
就因为这个举动,一路上越来越多不对劲的细节被翻出,在原晴之脑海中回闪。
譬如她找到虞梦惊时,对方正好整以暇靠在门廊边,脸上莫说惧怕了,只有一丝淡淡的厌倦,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又或者她带着虞梦惊下楼时,他毫不遮掩,反倒故意放大的脚步声;亦或者原晴之从未见过虞梦惊在吃食上有什么要求,除了当年禁殿提供的香灰拌饭以外,他似乎从未吃过任何东西,在正常舞会上他滴水未沾,却偏偏将她放在托盘上的那杯酒一饮而下。
这些东西原晴之未尝没有注意到,不过事出紧急,没有深究。但现在,在虞梦惊自己跑下来的前提下,它们全部浮出水面。
原晴之恍恍惚惚想起,那天在书房里,薛二少交代她一定要将药灌到何小姐杯子里时,虞梦惊就在外面走廊不远处,似笑非笑等着她出来。
这回入戏前,专家团们还特别叮嘱过她,让她好好观察一下这部戏里虞梦惊的实力,看看他解开一重封印后,有没有比之前变强。原晴之只觉得虞梦惊还是和以前一样,五百年了都不知道反抗,却忘了他原本在《夜行记》内,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五百年前就能把神宫耍得团团转的人,在戏本中谋划了整整一卷只为挣脱封印的人,完美算计到所有人心里在每部戏里将计就计愚弄众生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任由别人以虐杀自己为乐吗?
身为戏外人时,从白纸黑字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虞梦惊的草蛇灰线。
等入戏后,她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不会是那草蛇灰线中的一环?
自从入这部戏后,原晴之没有比这思维更清晰的时刻。
她想。虞梦惊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酒杯里下药,这才来了个将计就计。
而她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犹豫了一条路才狠下心的回头,全部成了笑话。
恰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青年也转头看了过来。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穿着蓝上褂,白色长裙的丫鬟站在楼梯口,散落的鬓发和滑稽的厚眼镜完美地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惊恐还是害怕,亦或者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贪婪渴望。
于是他扬起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青年眉眼霁明,神光湛然,随随便便一个表情都好看到不可思议。
可丫鬟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怎么回事?在视野再次变得血红模糊之前,虞梦惊心底冒出大大的问号。
这种疑问,再加上方才钟情花的异常,迫使他在一切结束后,仍旧残余不解。对他而言,是相当稀奇的事。
“大人......”
瞳孔一片雾沉的傀儡为他拿来新的红色衣物,恭恭敬敬披在肩头。
方才那些疯狂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垂头跪在地上,像是在恭迎神明的加冕。
虞梦惊却没心思去管这些成功被他深度操纵的傀儡,他一路走上顶层,看到那个站在主卧门口,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丫鬟。
“刚刚怎么忽然走了?不是说会救我吗?”青年歪了歪头。
他的语调随意,好似只是一件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
“不会了。”原晴之淡淡地开口。
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同情他这种没有必要,十足愚蠢的事。
——“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