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县,澳头
营房之中,张肯堂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坐在桌前,此时已吃过早饭,营中应当正是操练之时,但营房内外却是静悄悄一片
张肯堂手中拿着书册,看似是在阅读,但他双眼此时却是定定看着身前的空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房门忽然打开,此时已是十一月,入冬以后天气也是一日冷过一日,微凉的寒风灌入房中,张肯堂也是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看向走入房中的人影
朱舜水小心将房门关上,这才走到堂下,对着上方的老者拱手行礼
“老师”
张肯堂见得朱舜水,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也不待朱舜水开口,便直接说道
“舜水,可是军中又有事情”,朱舜水本名朱之瑜,取字舜水
朱舜水看着上方神色疲惫的老者,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说道
“是,军中粮饷已不足十日,今秋遇旱,同安收成不好,入冬以后城中米价腾贵,而且军中的银两也所剩无几了”
张肯堂闻言,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
“我房中还有几副宋时字画及一些金银玉饰,你等下取了去同安售卖,然后再采买军粮回来”
朱舜水看着上方的老者,却是没有应声,过了许久,这才沉声开口
“大军屯驻,日耗千金,老师还有多少字画可卖,今日卖了字画,又可得几日军粮,几日之后我等又当如何,如此岂是长远之计”
张肯堂看着身前连连发问的学生,脸上却是神色沉默,久久不语
朱舜水此时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厉芒,开口说道
“学生最近常出入同安,却是探得同安县中此时城防废弛,几无可用之兵”
“我等麾下有大军数千,不如移兵同安,取同安县财赋粮饷,以养军伍”
而张肯堂闻言,脸上却是骤然严肃起来,开口说道
“不可,我等只是受朝廷之命募兵,未得朝廷令旨,岂可随意攻占府县,若是如此,我等与那些分地掠饷的乱军有何区别”
“况且郑家向来视漳泉为自家禁脔,此处离安平不过百里,郑芝龙此人素来跋扈,我等此时若是兴兵攻占同安,恐怕郑芝龙立时就会兴兵驱逐”
“我等兵员不过数千,而郑芝龙麾下却有大军数万,我等如何能挡,纵是我等能据城而守,但同安百姓恐怕又要遭受兵火,祸乱一地生民”
“此事绝不可行!”
朱舜水听得张肯堂所言,心中却是轻叹一声
他素来知晓自家老师性情,其实早在提议之前,他就知道张肯堂绝不会同意,但这已经是如今唯一可能坚持下去的方法了
朱舜水看着神色坚决的张肯堂,心中也是彻底死心
朱舜水看着上方头发花白的张肯堂,沉默许久,忽然轻声开口道
“既是如此,老师不如散了这只军卒吧”
“你……”
张肯堂脸上神色惊愕,但朱舜水却是不等张肯堂开口,便沉声说道
“老师招募这支军卒乃是为了响应先帝之令,渡海北伐,但如今先帝已没,老师再散尽家财维持这支军卒,还有何用”
张肯堂闻言,也是沉默下来,怔怔看着身前的学生,久久不语
自从他决定募兵以来,自家这位学生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协助他打理粮饷,处置营中后勤事务,每日起早贪黑,从无怨言
其实军中早就有人向他进言,让他解散军卒了,只是他一意坚持,这才将这支军卒维持到了现在
但如今连他这最亲近的学生,都在劝他解散军卒,这让他心中也是升起一丝茫然
张肯堂作为曾经巡抚一地的封疆大吏,行事自有定见,不会轻易为他人左右
但现在的问题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继续维持这支军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年初之时隆武帝宣诏朝野,决定兴师北伐,张肯堂领命整备闽省军伍,眼看大军齐备就要兴师渡海,但在出发之前却被郑芝龙强行收缴了舟船粮饷,渡海北伐一事也不了了之
他一怒之下,这才请旨外出,准备自募兵卒再行北伐
他散尽张家祖业,好不容易征募了六千士卒,就要回朝复命请期北伐,但此时却又传来清军入闽,先帝蒙难的消息
先前他手中兵权被夺,北伐无门,如今他手握大军,却同样是北伐无路,先帝蒙难,朝廷散尽,他们如今连要为谁北伐都不知道
朱舜水看着座椅上神色颓然的张肯堂,心中也是一阵沉重,自家老师一向禀气负强,自他拜入门下,他从未在自家老师身上见过如此惶然的神色
但朱舜水思及如今军中的情况,心中也是一狠,又是沉声说道
“昨日徐孚远徐监军来报,天气日寒,营中士卒不断索要冬衣棉被,我等已两月未发军饷,军饷之事尚可稍缓,但这御寒之物却是拖延不得,否则军中必要生乱”
“昨夜汝应元汝总兵也来禀报,军中久不发饷,饮食日稀,军中士卒早已怨声四起,不断有士卒逃营而去,光是这三日就逃了五十余人”
“老师当初募兵六千,如今营中却只剩三千多人,逃散近半”
“老师,这支军伍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