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酒逢春(一)
落薇顺着丰乐楼的人群一路顺行,期间还隐入一家钱庄换了身衣裙,趁着街上人潮如织时,她摆脱身后紧跟的侍卫,来到汴河偏僻处,上了叶亭宴停在此处接应的一艘乌篷船。
小船停在汴河下游一处孤桥之下,桥上积雪未化,有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蓬上。
刚上船去,叶亭宴便用备好的玄色大氅将落薇兜头裹了起来,舱中有烤火的炭盆,却不见撑船的船夫。
落薇张望一圈,问:“你是预备等夜深再回?”
叶亭宴“嗯”了一声:“虽说常照定能猜到你在我府中,但他总要做个样子给旁人看,若跟丢了你,这些人大多会守在几处坊门和偏僻水道的关隘处。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他做够样子撤去之后,再回去。”
落薇伸手烤火,将方才与常照的言语细细告知他。
“你我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人另有所谋,他出言狂妄,可我总觉得不似虚言。”
叶亭宴握住她的手,低眸思索。
落薇发觉他的手比从前冷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在此处等得太久的缘故。
她忍不住用力反握回去,听他长久不语,又问道:“你觉得不安吗?”
叶亭宴苦笑了一声:“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安?”
落薇叹了口气,点头:“我原本以为,他在汴都城中的筹码只有宋澜的信赖,如今看来,他比起宋澜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句话他是没有说错的——我们小瞧了他,他先前的沉默寡言、四处钻营,恐怕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二哥哥……”
她忽然叫起了这个许久不叫的名字,叶亭宴听得一怔:“嗯?”
落薇问:“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叶亭宴斟酌着道:“我从前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他想要的是天下,听了这一番话,却要为这个猜测加两个字——他想要的,是天下大乱。”
落薇沉了面色:“我也这么觉得,说起来,从前在宫中之时,我便觉得内廷有厄真部的细作。”
“不知你有无察觉,每次北境不安,都是朝中骤生变故的时候,玉秋实身死、舒康离京、靖秋之谏……先前我叫小燕守在洛阳城外等北境动静,便是一个试探,果然如此——凡是我朝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尝试着在边境掀些事端。”
“我在宫中时,曾密派多人侦查过,可惜查出来的都是些小喽啰,听他们供述,他们必有位高权重的为首者。正因为首者迟迟找不出来,小燕才必须回幽州,他若不在,我心中总是不安。”
叶亭宴问:“你怀疑常照便是厄真部的细作?”
落薇摇头:“此人做小伏低,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恐怕不会为外族卖命,最多是互取所需罢了。再说当初他是前年春考时才进京的,那为首的细作必定已然待了许多年,他藏得极好,我自从靖和二年初次觉察此事开始,到如今,他竟完全不曾露出半分破绽。”
“此事我叫元鸣继续去
查,”叶亭宴道,“北部多年运作,不可不防,虽说宋澜这些年出钱出粮、大肆练兵,可他所想毕竟太过简单。除了燕家的军队,国内久不作战,各地练兵懈怠,比之游牧为生的外族,差得远了。”
他闭上眼睛:“朝臣、百姓,彦氏兄弟执掌禁军,形同虚设,朱雀虽半在我手,可常照在汴都未必没有后手,半年……虽说他口头承诺,可这毕竟只是承诺,如何牵系得了这个人?事急从权,他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出尔反尔,留这样一个人在京中,我们如何能够放心南下?”
若朝中只有宋澜一人,叶亭宴自然可以在禁军中埋下心腹之后,带着落薇到江南调兵回京——当年借沈绥之事重洗江南官场之后,他在江浙两地早有布置,便是为防燕氏军队离开北境之后引发动乱的后手。
可玉秋实死后,常照突兀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二人除却提防宋澜,更要忧虑常照若独守汴都,会不会生出别的变故。
思索良久,叶亭宴开口道:“为今之计,只好叫江南那边化整为零,假扮商贾、士人、流民,徐徐入京。”
“你我在此时离去确有不妥,可要他们不被发觉,所耗之时便要翻上好几倍,半年……实在是冒险。”落薇道。
两人已在乌篷船中待了许久,眼见面前的炭盆都有些冷了下去,叶亭宴拉紧了她身上的大氅,冷道:”今日之后,先杀常照。”
落薇思索着道:“此人心思不纯,留着实在冒险,不过……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将他除去?宋澜手中至少还有汴都大营的虎符,你我之人进城以前,若叫他察觉端倪,便算是前功尽弃。”
叶亭宴叹了口气:“容我思索一番。”
有人跃上了乌篷船,在船上唤了一声“公子”,随即便撑杆将船划离了桥下。
此时尚是冬末,落薇听见了木船撞破薄冰的细微声响。
叶亭宴出神地想着如今的局面,手边紧了一紧,落薇却忽然发觉他的手这样凉,连忙张着大氅搂住了他的肩膀。
怀中有热气传来,叶亭宴怔了一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打趣道:“这才想到我?”
他伸手一抱,将她横搁在了自己的腿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