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琴声在激荡之后戛然而止,舞者也停下了手中之剑,在光影之下手中的剑影却如江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微微荡漾。
这似乎也昭示了它的主人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有一说一,近距离观赏这样一幕,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的体验。
不知是不是李弘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真的从琴声中听出了些杀伐之意。
全程一直留意着李弘的许敬宗见李弘看得投入,不由心中暗喜。
等到一曲结束,他说问道:“此剑舞、此琴曲,殿下觉得如何?”
“甚妙,让人意犹未尽。”李弘答道。
因为许敬宗的缘故,李弘获得了两日闲暇,就算这舞跳的不好,李弘也不会驳许敬宗的面子,更别说琴与舞都相当不错。
而且,李弘发现了,许敬宗是懂对比的。
之前跳胡旋舞舞姬已经算是百里挑一了,可抚琴舞剑的两人,在颜色上还要胜过舞姬许多。
显然这是许敬宗早已安排好的。
不过,李弘想着,这算什么?糖衣炮弹?
自古以来,面对糖衣炮弹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李弘记得应该是糖衣剥开吃下,炮弹打回去。
只是,李弘考虑了一下自己尚还虚弱的身体,这糖衣,他似乎有点吃不下。
许敬宗听到李弘的答案,笑着说道:“三娘、五娘,速来拜见太子殿下。”
李弘听了却有些惊讶。
须知这时候的称谓有一种普遍办法,那便是以其在家中的排行,男称某某郎,女称某某娘。
如李弘行五,是以皇帝皇后、和他亲近的大臣、奴婢等都可以直接唤他五郎。
而许敬宗身为当朝宰相,怎么会留意一般人的排行呢,只怕,这两人和许敬宗的关系不简单。
李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两人,该不会是许敬宗的孙女吧?
他想到此处时,许敬宗口中的三娘和五娘一个收剑,一个起身,皆来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盈盈下拜,异口同声地说道:“妾躬问殿下安!”
声音虽悦耳,但李弘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虽说这时候女子可自称妾、婢、奴等,皆是不同身份都能使用的谦辞,尤其是奴,虽然现在看着违和,实则男女通用,还经常被当做小名……是吧,稚奴?
但称呼之间,亦有差距。
“不必多礼。”说完后,李弘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许敬宗。
而许敬宗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五娘是臣的孙女。”
好家伙,老狐狸,不愧是你。
都把孙女叫出来弹琴舞剑了,大唐就算再怎么开放,也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
李弘虽早就知道许敬宗在私德上有些问题,属于典型的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人物。
可今天面对这一幕,他还是不免震惊——当朝宰相、太子少师给太子送孙女?
就离谱!
传出去,脸都不要啦?
不过……干这事的是许敬宗?
以许敬宗在朝野的风评……
哦,那没事了。
等等,李弘留意到许敬宗的话,抚琴的五娘是他的孙女,那舞剑的三娘?
许敬宗适时地介绍道:“那是苏三娘,已故故人之后……”
李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名——苏定方。
他看着许敬宗,忙问道:“莫非是先邢国公?”
“殿下明鉴。”
李弘心头一阵无语。
自己的孙女也就罢了,还带上了苏定方的后人。
话说苏定方交友不慎,身后事受许敬宗拖累不浅。
这位高宗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在后世史书中的着墨却并不多,除去不可磨灭的灭国功绩外竟然只余寥寥几笔,就连后世的史官都感叹关于他的记载之少。
甚至到了后来,苏定方还变成了故事话本里的阴险大反派。
这些,都与许敬宗脱不了干系。
须知许敬宗当前最主要的工作便是监修国史。
这算是大臣的绝对的荣耀了。
旁人若是监修国史,不说战战兢兢,起码也得有理有据。毕竟按照此时的习惯,国史是不禁止官员百姓前往抄录的。
这也是中国许多历史记载能够得以流传下来的重要原因,同时,这也是历史没那么好改的重要原因。
但许敬宗却不在意。
他修国史只着重考虑一件事——你谁呀?
跟他关系好的,自是溢美连连,跟他关系差的,同样不必多言。
比如李二凤外号的来源,专门写给长孙无忌的《威凤赋》,到了许敬宗这里就变成写给他的亲家尉迟恭的了。
放到苏定方的问题上,在征高丽之时,苏定方的功绩成就自不必多言,许敬宗当然也没有亏待他的好友,直接写道——“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
之所以加上庞孝泰,只因许敬宗收了其家人送的财物。
不仅如此,许敬宗还顺带着拉踩了一下“曹继叔、高伯英皆出其下”,至于当时也活跃在高丽战场上并与他有仇的刘仁轨,提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