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三听得连连点头,他没想到平日里和四哥形影不离,一同读书、一同办差,四哥所思考的事情却比他深刻的多、长远的多。
只是老十三和老四有一点不同,因为老十三母亲身份不明,一直隐受歧视,所以他不愿意和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反而更乐意和中下层的旗人军官打交道,也因此更喜欢下面人才讲究的那些忠肝义胆、两肋插刀、义薄云天的情感。平日里不拘于身份成见,任侠尚义,遂有“侠王”之称。
他倒是觉得邬思道所说,虽然是书生之见,但也并非全无道理。老十三劝道:“四哥你平日里没接触过那些下层旗人,其实对于满汉之别,或者说旗民之别,他们也是有怨言的。打仗时功劳财宝都被上头抢走了,到他们手里,剩不了多少。虽有薪俸禄米,可那帮旗主都统是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清楚,不层层克扣,我胤祥的名字倒着写!”
“下面的旗人,勉强温饱而已,其余的就别想了。朝廷又不许他们另谋生路,若是有个三灾八难的,也是熬不过去的。我每年的薪俸银子,倒多用在帮他们谋个小官儿,找条生路上。这还是有面子能见到我的,至于更底层的,恐怕更惨。”
“我满人文化本就不如汉人,强令天下遵满俗、剃发易服,让汉人生怨。满洲八旗贵族高高在上感觉不到,下面的旗人实是不好受的。我听说已经有旗人开始改汉姓,如果……”
老四听到这里,打断了老十三的话:“老十三,你还是心软。说起来,我大清对汉人也不过剃发易服,对蒙古人才是真的狠。这些话没人告诉你,你可知我大清鼓励蒙古推行喇嘛教,规定普通牧民,凡有兄弟八人者,七人须当喇嘛,兄弟五人者,四人须当喇嘛。入关初年,蒙古人口何止千万,如今不过区区几十年,还剩多少?三分之一已经没了!”
“十三弟,我时常教导你,做事要有公心,要多为下面人着想。你可别钻牛角尖!有公心是因为天下本就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为公就是为私。八旗制度还有一条,不论君臣,单论主子奴才。你要记住,奴才永远是奴才,他忠心,你当猫狗一样养,赏他金银财宝、功名爵位都可以。可若忘了奴才的身份,敢伤了主子的利益,觊觎主子的位置,就必须痛下杀手,决不可心慈手软。”
“汉人就喜欢讲这些仁义道德。如果仁义道德有用,为何是我满人得了天下?!”
“孔子不是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吗?”老四胤禛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此番皇阿玛放汉人出关开发东北,这些汉人到了我蛮夷之地,会不会变成蛮夷!”
老四见老十三还要说话,冲他摆摆手,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再说下去,连我也不知道会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了。”
说罢,老四转头看向弘历,见他在旁边听了这么久枯燥的政论,不但没觉得无聊,反而听得十分入神。心有所动,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当下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今天晚上在这里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对外人说,知道吗?”
“儿子知道”弘历连连点头:“乌先生不是个好奴才,以后他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下来告诉阿玛。”
“好。”老四见弘历举一反三,更觉欣慰。“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儿子告退。”弘历行礼离开。
又走了一个,屋子里只剩下老四和老十三了。
老四这才幽幽的说道:“十三弟,你前夜写给皇阿玛的条陈,是关于整顿旗务的。我知道你心软,想要为那些人谋个好生路。但眼下不是心软之时。”
“你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其实对于你母亲,我是知道一些的,只是皇阿玛严令不准说……事到如今,我都告诉你吧。”
老十三听到“母亲”二字,双目陡然射出精光,刚才对老四所言的不理解而带来的消沉也一扫而光。
他不错眼珠的望着他的四哥,生怕漏掉胤禛嘴里的一个字。
“十三弟,前日皇阿玛说到‘阿拉布坦在准格尔出兵喀尔喀蒙古’一事,说起来,你的身世,就和这喀尔喀蒙古有关。你的母亲宝日龙梅,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王的女儿,你是土谢图汗王的外孙。单以爵位论,蒙古汗王比蒙古王爷还要尊崇,你的身份,不但不卑下,反而在众阿哥中尊贵异常。”
“当年准噶尔部噶尔丹扩张,土谢图汗部被灭,你母亲进京求助。后来皇阿玛亲征讨伐噶尔丹,土谢图汗部恢复,你母亲不愿继续留在宫中,就又回到了草原。”
“我额娘在土谢图汗部?!”老十三陡然起身,激动又忐忑的拉着老四的手道:“她现在还好吗?她……还健在吗?”
老四点头道:“听说现在仍健在,只是已经舍身出家、不理俗务。”
“我,我要去找她!”老十三再也坐不下去,把椅子踢到一旁,低着头在地上来回踱步,再抬头时,已经眼里噙满了泪:“四哥,我想去见她!”
老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坐下再说。等到老十三坐下,他才开口道:“你是要去找她的。既然阿拉布坦的兵锋已经插进车臣部,土谢图汗部恐怕也不能幸免。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