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比如说过夫妻是天理,就是善,三妻四妾就是人欲,就是恶。 但问题是脱离客观了,普通人可以不三妻四妾,但皇帝不行啊,比如当今天子,大臣们巴不得他多娶几个多生几个。 千载之下,只有王阳明看破了这点。 善恶之论,他可以画上句号了。 「何为良知?」程颐发问道,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亦不得。 章越道:「一等便是天生而得的,还有一等后天而得的,好色而慕少艾,心之体,发乎情止乎礼,是良知。」 看见一个妹子非常喜欢,这是天性, 但能适当地表达情感,这就是良知。这个良知一个是天性中腼腆,知羞耻,另一个是后天学的经验,告诉不可轻易唐突了佳人,否则会带来很糟糕的后果。 按照良知去追求妹子,就是格物致知了。 人除了天性,还有社会属性。 说白了就是有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也有后天可以改造的。 否则真的‘回归天性",那就和黑猩猩学习好了。要知道黑猩猩在种群中以残暴著称。 程颐质疑道:「孟子云良知,便是不虑而知之,那应是生而知之。」 章越道:「不错,良知便是不虑而知,但并非生而知之。譬如你我如今以正音说话都是不虑而知,但说话之能却是婴儿牙牙学语起,此乃后人教之,而不是天生。」 范祖禹品道:「章相公这话的意思,人心是无善无恶,唯有及于意时方有了善恶,而知善知恶是人从良知而得的,为善去恶就是格物致知,也就是事功了。」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 范祖禹有等恍然大悟之感,以往的书都白读了。有章越这句话孟子的‘良知"之学就发扬光大了。 「可有纸笔?」 范祖禹问道,他从章家下人接来纸笔将今日章越与司马光的辩论记录下来。 但程颐却是反复想着,在那钻牛角尖。 他读书都是一寸一寸读的,一旦钻破那牛角尖,学问又上了一层楼了。 司马光则反驳道:「人性便是一,岂有将心体,良知一分为二之说。」 不过章越知道自己说得再如何动听,司马光也是不认同的。章越笑了笑,他也不辩。 而这时候吕公著推门而入道:「章相公真是金玉之言!」 众人才知道吕公著在外面听了许久。 吕公著这位司马光的好友,已是下了举足轻重的一步。 吕公著道:「所以良知一定是善的。」 章越道:「正是。这就是在下言孟子的性善之说,人人皆有良知,然良知需通过行,方能致知。」 说到底我们还是要相信人性,顺从人性的。同时人性也是需要不断教化,需要权威和制度的约束,但教化,制度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人类早已不是大猩猩了,天性里社会属性越来越强。比如孟子说的恻隐之心,看见别人落难了,都会产生同情心。 而羊群里一只羊被狮子吃了,其他羊跟没事一样。 这与章越儒家是道,法家是术的理念相合。 所以说吾道一以贯之! 要治国,从上到下的逻辑一定要设计好。 而吕公著听了章越之言深以为然,不知不觉中他已是从司马光完全转向了章越。 这一日众人长谈至夜里,章越想招待司马光,吕公著他们住在府上。 司马光却不肯坚持要离去,章越只好相送。 司马光将章越所赠的《孟子正义》珍重地包好,他对章越道:「章相公你的性善之说,确实胜于善恶混同之说,这为我学之未尽力的地方。」 眼见司马光肯改口,章越喜从天降,他还以为司马光比王安石更执拗呢。 「不过以孟子为兼经,我还是不赞同,我回去还是将孟子正义读完再说。」 章越长揖道:「多谢十二丈了,望你斧正。」 司马光笑了笑道:「度之啊,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或许是我老了,这一条路你也走得是殊为不易啊!」 章越闻言感动的几乎泪流。 章越道:「在十二丈面前,我何敢言辛劳。」 司马光道:「你啊,赤子之心,始终不易。」 说完司马光便走了,章越看到了范祖禹,程颐二人。 程颐仍是闷着头在想,至于范祖禹则上前向自己作揖。章越对范祖禹道:「淳甫,你不怪我了。」 范祖禹道:「以往是我识浅。章相公,变法已是近十年,从今以后路怎么走,我也只是一家之见。以后就仰仗你了。」 章越道:「不敢当!」 「以后路怎么走,还是要向前看的,但变法是不会变的,否则就走了回头路。」 范祖禹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接话。 送走了司马光,范祖禹后,章越回到府中,在庭院的小路上,一轮明月挂在他的前头。 章越自思,脚下的路怎么走?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向前看,长路漫漫亦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