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茶肆乃吕惠卿常来之处。
吕惠卿有一个爱好,平日闲暇时喜欢微服至民间,既是喝茶,也是听一听老百姓们对新政的意见。
即便以往政务再忙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地来一趟。
如果有人批评新政,吕惠卿还会换上马甲,以一名热心群众的身份来为新政不惜余力地辩护。
如今听得有百姓说朝中有奸臣之语,吕惠卿的脸上挂不住了,这几乎是在指着自己骂了,
换了以往吕惠卿必然站出来抨击一番,或者事后让开封府将这些刁民全部拿住起来,但眼下他已是没有这个心力了。
“这些人知得什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焉知朝廷大政?”
吕惠卿愤而起身,一旁茶博士知对方是熟客,又见他时常谈论大政,当即给他挂在账上问都不敢问一句。
吕惠卿心想,陕西盐钞的事,王安石有增发之心,而章越则主张不增发盐钞,而是增发交子以易交子。
这些年交子在民间信誉扫地,朝廷曾在市易司短暂回购后,如今又只值原先三四成的价格。
王安石打算增发盐钞,来缓解民间的钱荒问题,这恰恰是章越反对的,盐钞以盐为本,一旦增发动摇甚大。
这事吕惠卿本来也是赞成支持章越的,但如今索性就没说,给章越与王安石二人之间的关系埋一个坑。
经过七年变法,天下依旧多事,吕惠卿为代表的新党们认为正是新法推行得不彻底,所以才导致民间怨言日增。而以司马光为首的西京保守派,则认为正是新法搞乱了这个天下。
同时新党内部也有一个声音认为,必须听一听旧党的意见,对新法不足进行适当的调整。
王安石这一次回京,变法之意便稍稍退却,似与保守派有所妥协的意思。在吕惠卿眼底,王安石此为畏惧世情,从于流俗,不知是不是听了章越言语,论变法的气魄似已大不如当初喊出‘三不足’那个执相公了。
吕惠卿认为此乃大谬,与王安石分歧渐深。
吕惠卿走出茶楼后,一旁随从问他的意思。吕惠卿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汴京城,便道了一句回府。
以往还未拜翰林学士时,吕惠卿闲暇之余都要去王府上坐一坐,当时还有曾布等人,但如今吕惠卿已经是很久不去王府。
此刻对吕惠卿而言也是乐得逍遥。
而在政事堂中,吕惠卿与王安石也少了话语,除了政事基本不讲话,不说和原先与王安石一起堪称‘焦不离孟’,连明眼人都看出他们不和。
此刻吕惠卿后悔,早知王安石要回朝,自己又何必如此得罪章越,迫使他出外。若是如今章越还在朝中,他们二人携起手,倒是可以与王安石抗衡一二啊。
可如今这世上便没有后悔药可言了。
吕惠卿到了府上听闻章惇前来拜访,脸上露出喜色,自王安石回朝后,新党之中似邓绾,蔡承禧之流,对他的态度就冷澹许多。
倒是章惇靠得住。
吕惠卿心想,章惇是个有性格的人,他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的明显,这也注定了他的朋友和敌人都非常的多。没有有力的人给他撑腰,怕是早被人给赶出京师了。
而这一次三司大火之桉,元绛,章越都吃了挂落,章惇得到了官家的赏识。
吕惠卿明白官家自变法以后,虽拜王安石为宰相,列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同时官家又一直在物色和考察宰执预备班子的人选,以便日后接替王安石。
似他吕惠卿和章越都是很早便纳入了官家的考核之中,本来他吕惠卿和章越先后入翰林学士是不分伯仲,但吕惠卿全力支持新法,章越对新法的态度有些出入。
因此最后官家选择了吕惠卿入相。
如今随着章惇的脱颖而出,显然这个名单中又多了他一人。这不需要猜测,从宦迹上便能够猜出。
最后的目的,这些人在官家心底都是迟早要取代王安石的。
其实他吕惠卿与王安石矛盾已深,但王安石与官家的矛盾又何尝不深呢?
皇权和相权,宰相中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此间的权力矛盾乃天然的。
如今他吕惠卿需要忍耐,看看是天子先对王安石失去耐心,还是王安石对他吕惠卿先失去耐心。
在此前提下,吕惠卿若能与章惇联合,也是可以克制王安石。
吕惠卿不仅对章惇有恩,而且是同乡,同时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有着高度的默契。
当即吕惠卿在书房见了章惇,不在客厅而是在书房,这本身就是一等信任,说明我拿你章惇当心腹来看。
章惇对吕惠卿说了来意,他打算推举欧阳修第四子欧阳辩为进士出身。
欧阳修曾有恩于章惇,他推荐他入馆职,所以章惇想要报答欧阳修。
吕惠卿不介意卖章惇这个顺水人情,当即答允了然后对章惇道:“子厚以为手实法和募田给役法如何?”
章惇是聪明人,吕惠卿问他此二法如何?实际是问在王安石与他吕惠卿之间,你准备选哪边站?
章惇道:“之前官家问王相公欧阳公所修的五代史如何?王相公言文辞多不合义理,其每篇首必呜呼,岂是五代事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