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正文卷九百一十八章起复二苏密州。
州衙内,苏轼妻二十七娘正在吩咐下人收拾菜园子,而侍女王朝云则在旁服侍二十七娘。
苏轼则在太守书房中润色前几日作得一首江城子的词。
苏轼对词句念至。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念至此畅笑不已,笑声传至菜园子外。
二十七娘摇头道:「不知官人肚里都是何物?又在发笑。」
一婢女笑道:「夫人,老爷肚里都是文章。」
二十七娘笑着点了点头,另一个婢女道:「我看啊,老爷肚里都是机械。」
而王朝云则抿嘴笑道:「我看老爷肚里都是一肚子不合时宜。」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笑了,连二十七娘也是莞尔,正巧这时苏轼步出见众人发笑问道:「这是何故?」
二十七娘将方才王朝云的话说了。
苏轼闻言颇为自嘲地,抚了抚大肚笑道:「不错,不错,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苏轼说到这里,转而伤感心想,想我苏轼乃嘉佑二年的进士,又是嘉佑六年制举三等,本应是卿相之属,怎奈却落魄至此,还不是不合时宜所至。
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真是写得不合时宜。
我苏轼真是不合时宜之人。
正在说话间,一名门客持书入内,看见苏轼后道:「老爷大喜,大喜!」
苏轼惑道:「何喜之有?」
门客激动道:「老爷,章学士如今官拜执政,写信请老爷回京,擢以重用!」
听了门客这么说,二十七娘与王朝云与众婢女们都是「啊」地一声,满脸又惊又喜之色。
至于苏轼则讶道:「章三拜执政了?」
二十七娘喜道:「是啊,夫君,你与章三郎是同年制举,交情又是这般好,他拜执政后第一件事,便提携于你这旧友,你为何却不欢喜?」
苏轼摆手道:「什么不欢喜,我当然为度之欢喜,只是……只是……不好这般投奔他。」
而二十七娘心想,自己官人他年少时纵意功名,以为建功立业唾手可得,自信会有乘鹤直冲九天的一日。但如今还要章越提携,这让他如何能……释然。
官人自负一世洒脱,但唯有功名二字没有完全看透。
王朝云从门客手里取信递给了苏轼道:「老爷,何不看看章三郎在信中说些什么?」
苏轼看了信……却见信中言。
子瞻兄,别来无恙。
五月十七,我进拜执政,念及与兄多年旧谊……
满朝豪杰士,朱紫诸公卿,惟兄之才无人可以比肩。今人不足比,唯有寻之古人……
我知兄超然物外,不在尘世之中,然国家多事,江山重负……弟不过一介世俗之人,望兄进京襄助,共扶社稷。
章三,顿首。
虽是短短数数行,苏轼看得是动容。
连二十七娘看后也不由道:「子瞻,章三郎言辞诚恳,拜相当日便书信于你,可知……有多么看重你。」
苏轼叹道:「我怎能不知呢?三郎对官家则忠,对父兄则孝,对自己则节,对朋友则义,能忠孝节义者,我苏轼才是不如他远矣。」
二十七娘又惊又喜,他还道苏轼是担心拉不下脸投奔昔日好友,原来他并没有这个心结。
「那官人为何不去呢?」
苏轼叹道:「只是……只是我苏轼是个不合时宜之人罢了。」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王朝云言道。
苏轼听王朝云之言点点头:「这话说到我的心底,我与李太白皆是如此,不合这时宜,亦不合这世事。」
「若要我苏轼回京违心地说话,最后给三郎他招致大祸,那还不如让我贬谪在外,故而我要回绝他的好意。」
二十七娘闻此感叹,然后问道:「那夫君不想子由吗?」
苏轼神情一怔,然后点头:「想,我与子由至今六年未曾相见了。」
「然而正如这月有阴晴圆缺一般,此事是可以人求之吗?」
说到这里,苏轼忍不住落泪。
……
齐州。
苏辙正在案头书文,自三司大火之案后。
苏辙被贬谪至此,沦为一学官。
若苏轼被贬谪,肯定是纵情山水,周游访客。但苏辙则是闭门不出,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将知府吩咐下来的事办得稳稳当当,妥妥帖帖。
苏辙每日都要忙到三更,手头上随时有做不完的事。
不久一名老吏端了盏茶给他道:「苏教授不必这般,劳累了自己身子。」
苏辙则道:「这州县中的文章案牍如此之多,若是我不勤力些,怕是我调走前,仍是整理不好。」
老吏惊问道:「苏教授又是要调到哪去?」
苏辙叹道:「不知。贬谪之人,朝廷让我去哪里便去哪里。」
老吏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