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嘤咛。是从床上传来的。
老人醒了。
在静谧房间中的些微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暖橘色的光亮为房间增添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即便隔着层层纱幕。
“智久?”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坐在沙发上的人合上手中的书本,语调温和地回应:“智久叔叔去休息了。”
温柔细腻的嗓音让老人恍惚怔楞,视线穿过遮挡的层层薄纱,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玛利亚?”
那人没有回话,只听到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声,唰的一下,厚重的窗帘被人拉开,光线迫不及待挤进来,金黄色的夕阳瞬间洒满房间。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穿过床幔缝隙,向一侧拨开,背对着光的少女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在身侧,红宝石般澄澈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弧度,语调温柔轻缓地对着床上的老人开口:“早上好,爷爷。”
“您睡得有点太久了。”
夕阳的光笼罩在那一缕缕发丝上,眼前的少女好像站在朦胧的光晕里,整个人散发着梦幻的微光。
老人怔怔地看着,不太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玛丽安娜搬过一旁的椅子放在床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正对着床的方向优雅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弯着眉眼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一瞬间的恍惚很快被压下来,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或是梦境,老人眼眸微微沉下,手臂撑着身体慢慢起身,靠坐在床头。
玛丽安娜静静看着他有些艰难的动作,没有上去帮忙,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注视着,安静的像个人偶。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玛利亚。”
过了良久,老人压低了声音发出一声沉重的感叹。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年迈苍老的长者微微偏头,紧紧注视着多年未见的晚辈,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怀念,有惆怅,还有怨怼和不满,像在控诉着对方将自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让人不禁感到愧疚。
玛丽安娜微微弯了下眼,轻声细语的回道:“过得很幸福。”
犹如一个多年未归家的游子柔声诉说着自己离家后的经历:“离开之后我遇到了之后的养父母,还多了一个妹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没过多久又认识了我家先生。”玛丽安娜交叠在上方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眼底笑意不自觉加深了许多,尽管没太多的表情变化,也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情。呼之欲出的幸福感。
“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字叫亚里莎,是我和先生最疼爱的宝贝,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老人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述说,眼前似乎也跟着浮现出了相应的画面,两个年轻的男女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丈夫逗弄着婴儿柔嫩的脸蛋,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背上苍老干竭,仿佛已经完全失去养分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的皮肉,视线余光不经意地看向对方依旧年轻美丽,娇艳如清晨沾上露水的玫瑰一样动人的脸庞。
“真是不可思议呢,爷爷。”玛丽安娜柔美的笑着,“明明感觉那孩子昨天还很小很小的一只,会趴在我怀里撒娇,会甜甜的冲着我笑,结果一转眼的时间,亚里莎也长大了,还有了想要结婚的交往对象,甚至就连他们的孩子,我可爱的小外孙也到了可以结婚成家的年纪。”
“只不过那孩子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我一直很担心他会不会一直一个人。”玛丽安娜单手捧着脸颊,脸上带着几分忧虑轻轻叹气。
“事实上我和亚里莎也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只是偶尔闲下来还是忍不住担心,那孩子会不会感到寂寞什么的,好在,他现在身边也多了几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的好朋友。”玛丽安娜放下手,覆在手背上,温温柔柔的看向床上的老人。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成为长辈之后,只要提到孩子们的事情我就有些控制不住变得啰嗦起来,希望没有吵到您。”
“没关系。”老人低声说着:“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玛利亚。”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秋实。”玛丽安娜眼睛微弯:“因为是秋天生下来的孩子,所以特地带上了季节。一开始想名字的时候想了很多,纠结了好几天才正式确定下来。”
“秋天成熟的果实吗……”老人喃喃自语,低声重复,眸光似乎柔和了几分,带着些微笑意看着对方:“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我也是这样想的。”玛丽安娜脸上笑容满溢:“那孩子长得和我很像呢,您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很吃惊,明明隔了一辈,却比亚里莎更像是我的孩子,血脉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有些时候甚至让人觉得,那简直是一场奇迹。”
少女目光紧紧注视着正前方靠坐在床头上的老人,语调温婉轻柔地发出感叹:“我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吧,尤其是,隔了一辈,还与曾经的自己十分相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