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堆到最上面,作为雪人的脑袋。瓷坛和雪一样的白,在两者的交接之处添上围巾,就完全看不出来差异了。
裴可之变成雪人啰,我可以如此调笑着说。
等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第四天,积雪融化,院子里只剩下浸湿的衣服与落到地上的瓷坛,我还可以大惊小怪地说,‘天呐,裴可之,你怎么又死了?’我抱起他,拍了拍落满他封口沿边的雪,‘看吧,我又要给你堆一个身体。’
他会和我说什么呢?
我想了想,他什么都不会和我说。因为他已经死去,他再也不会发出声音,再也不会对我有所回应。
忽然,我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裴可之死去的事实。
准确来讲,从回到家开始——洗衣房里裴可之没来得及收的冲锋衣,漱口杯里被他使用得微微外翻的牙刷,还有他放在床头柜上燃烧了一半的熏香……所有的,养老小屋里所有的一切,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这儿存在着另一个人。
我怎么可能忽视呢?从进屋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裴可之在的话,他会做什么呢?看到我突然这么勤快,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我举起一只手,左手的小臂横在眼前,挡住屋顶明晃晃的灯光。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淌进头发。唉,我其实并不想哭,我一哭,脸就会皱起来,本来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也都皱巴巴的,五官还皱起来,就太丑了。
死裴可之,我偷偷骂他,骂他害我哭泣。骂完,我意识到他确实死了,这不算骂,我又有点儿想笑。
我深呼吸,放下湿漉漉的手。我摊开身体,平躺在夜色中,视野一片朦胧,在未散去的泪花里,灯光都变成一个一个模糊的光圈。我接受了裴可之的死亡,也终于理解我与他的爱,可想到他的离去,我仍想要落泪。我不悲伤,我只是还爱着他。
我揩去脸上的泪,心情平静。
终端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柏砚发来的通讯。我坐起身,接通了语音。柏砚直接地询问我,“需要我过去吗?”
我明白他对我的关心,但我更想要一个人待着。我想要独处一段时间,“我还好,早就接受这件事了……”我笑着对他说,“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到这个年龄了,生离死别都是常事。”
终端另一头的柏砚沉默。他大概在想该怎么安慰我。
这真是太为难他了,我心想,柏砚根本就不会安慰人。我遇到的这么多人里,似乎也只有裴可之精通此道。
停顿半晌后,柏砚问我,“你最近有什么打算?”
“最近啊……最近打算赖在被窝里,好好地睡场懒觉。”我回答。
他干巴巴地噢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冬冬,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他说这话的语气格外坚决,仿佛我要他吃下他最讨厌的龟苓膏,他也会视死如归地吃。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我知道,不用担心。”
最后,柏砚说,“冬冬,不要害怕。”
“我可没害怕,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我说。
料理好裴可之的后事,我登录他唯一的社交账号,遵从他的交代,将他存在信息草稿箱里的死亡讣告打上准确的时间后,发送了出去。
他的讣告写得简洁明了,考虑到由我代发,是以我的口吻写的:「我友裴可之因病去世。遵从其遗嘱,丧事从简。遗体已于D2060年5月12日上午火化。」落款处他也帮我写好了,「友姜冻冬替发」。
发送完成。裴可之交代我的事也就彻底没了。
我关闭终端,吃着碗里加了鱼露的柿叶鲑鱼饭团。果然,和他亲自做的味道一致。唯一可惜的是,春天的鲑鱼远没有秋日的肥美。
日子寻常地过着,我每天睡到中午醒,胡吃海塞一顿后又接着睡。除了回复一些裴可之朋友们的来信,向他们确定裴可之死亡的消息,这段日子里,我没做别的事。
春天即将结束的午后,我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在我即将进入梦乡前,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打着哈欠,“谁啊?”我问,但门外没有回答。
我推开门,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alpha出现在眼前。alpha站得近极了,几乎是贴着门的,我向外走的力险些没收住,撞到他身上。我被吓了一跳,瞌睡马上清醒了。
这个alpha留着一头整齐的黑发,年龄和我相仿,都在七十岁左右。alpha身形消受,眼袋有些深,似乎不常笑,眉宇间刻有三道川子纹。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疲惫而倦怠,“你是姜冻冬?”
“是的,我是,”我点头,疑惑地反问他,“你是?”
alpha冷淡地自我介绍,“我是维特,可之的前妻。”
“噢,好的——你好,维特。你好!”我语无伦次地打招呼。
我从没想到会见到维特,我和他只在三十多年前的马路牙子上见过,从那以后,维特就是只存在于我和裴可之对话中的人。
我压下惊讶,接着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维特瞥了我一眼,他掏出终端,点击几下后,他点开裴可之社交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