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旧故新长 诗无茶 1161 字 2个月前

李迟舒跳楼的消息传来的那会儿我正在写字楼加班。

晚上十点半,整栋楼安静得像棵黑沉沉的老木,只有我这一亩三分地,用灯光给它蛀出个小小的缺口。

洛可打电话过来,声音抖得像筛子,让我怀疑整个城市的电缆在短短半分钟里被一节节切断,才导致她一个字一个字蹦得像筛子:“沈抱山……李迟舒,跳楼了。”

缺口还是那个亮堂堂的缺口,我这个蛀虫却已经眼都不眨地开车在去往市一院的路上横冲直撞——开玩笑的,生命宝贵,这个道理眼下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懂。

但到底还是在没人的路口闯了两个红灯。

我去到医院,李迟舒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洛可叫我过去坐下,我浑身僵硬,麻木得脑子不认识手脚。耳朵接收得到洛可的话,指头连动都不肯动一下。

“六楼……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落下去的时候说是碰到什么东西缓冲了一下……送过来人已经不清醒了……”

我忘了那晚自己在icu外头等了多久,也忘了牌子下的灯是从什么颜色变成什么颜色,我甚至忘了李迟舒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的五官是什么模样——不对,我就没看到过,他整个脑袋被包得很齐全。

我只记得自己在他的病床前送走很多个日出日落,那段记忆模糊到空白的日子,偶尔也想过写字楼的灯后来有没有人去关。想过几秒,看到病床上的李迟舒,我又觉得,去他大爷的,管你关不关,老子有钱,太阳关了都行,别把李迟舒的氧气罩给关了。

阎罗王来了也不能关。

最后不是阎罗王关的,李迟舒自己扯的。

真给老子无语死。

李迟舒不想活了,这也不是第一次。

他吃过药,割过腕,甚至试过在门把手上勒死自己,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但凡我摄像头安少一点就叫这王八蛋得逞了。

这回他聪明,天台上跳下去。我去他大爷的,谁能把监控安天上啊?

狗比。

哪天我问问造航母的,谁能给我捎一个上去。那以前用不到,以后他死了总能用到。

……算了。我能有那本事,我还能让李迟舒变成现在这鬼样子?

说起这个,其实有天晚上李迟舒醒过一次。不过现在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我的梦还是他真醒了。

我记得他先是睫毛动了动。

李迟舒的睫毛很扎眼,又密又长,一双眼睛别提多漂亮,芭比娃娃似的。以前害羞的时候稍微一低头睫毛就把他眼珠子遮住了,我瞧不见他什么神情,每次我都得低头去看,我一看,他就躲。等他耳根子红了我才后知后觉,噢,这人又不好意思了。

我这辈子,对李迟舒总是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他独自喜欢我许多年,后知后觉他生了病,后知后觉他在吃药,后知后觉他病得很严重,后知后觉他想死很久了。

他得的这个病,民间有很多通俗说法,有说这叫富贵病,有说这叫闲气病,还有说这叫艺术病,什么意思呢?得这个病的,艺术家居多。

对对对,就是那个,学名叫抑郁症。

这不是我们家李迟舒要碰瓷儿啊,我得正名一下。这病确实流行,他不是爱追逐潮流的人,一件白T都能穿三年,他哪知道什么叫过时呢。

他就是单纯地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得的。

就有天他坐在家里沙发上等我回家,看着桌子上那把水果刀,突然想给自己来一下。

这是我第三次发现他想自杀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扯远了。

那晚上李迟舒醒过来是怎么个情况呢?我太清晰了。

那短短的一分钟是我那么长时间模糊的回忆里最为清晰的一部分,我连他脸上那氧气罩呼气吐气了几下都能数清楚。

所以我觉得清晰至此,那一分钟应该不是梦。

他睁眼那会儿还挺纠结的,睫毛抖了几下才睁开。一睁开,就瞧见我盯着他。

他好像不意外,就拿以前无数次看我的眼神对付我,平平淡淡,似笑非笑的。

我在他耳边胡咧咧的时候他这么看着我笑,我后背藏着花要送他的时候他这么看着我笑,我偷偷在手臂上纹了他名字的时候他这么看着我笑,我发现他偷偷吃药的时候,他也这么看着我笑。

如今要道别了,他还这么看着我笑。

他是这么笑的:睫毛先簌簌动几下,接着眼睛就弯起来,然后才稍微扬起纱布底下露出的那个嘴角,眼里水汪汪的,灵动得很。

那笑就像再说:好啦,沈抱山,你别生气啦。看在最后一面的份上,你别总对我摆臭脸啦。

他一笑,我就往顶上瞪天花板。

泪珠子还是哗啦哗啦往地下滚。

医生说他内脏摔坏了,没救了。也就这几天了。

我低眼看回去,李迟舒笑得更讨好了。

他笑了大概有一会儿吧,我脸色没那么差了,看见他说了几个字儿。

其实李迟舒早就说不出话了,能说我也听不见,但我懂点唇语。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唇语的,大概是他第二次自杀未遂那会儿。有天莫名其妙就在网上搜课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