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放好一转身,李迟舒已经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小黄狗玩到一起。
还把我给他挑的小零食打开喂狗。
那小黄狗一看就是潜伏了挺长时间,瞅着我离开了才跳出来钻到李迟舒身边的。光两颗眼珠子就冒着一股鬼灵精味儿,一跟我对上眼,就夹着个嗓门叫唤,一个劲儿往李迟舒身上蹭。
李迟舒正摸他脑袋,就被我提住胳膊:“脏成这样也摸,当心身上有跳蚤。”
他抿嘴笑笑,收回手,把小零食倒在地上,等小黄狗一口一口舔干净。
我垂目瞧着李迟舒黑漆漆的发顶问:“要不要带回去?”
“带回去?”他仰着脖子望我,又四处看了看,最后摇头,“算了吧,这么乖应该不是野狗,说不定是周围哪家人养的。”
“脏成这样还不野,”我扶起李迟舒,给他拍裤子后头沾上的泥灰,“就算是周围哪家人养的,到点了它也会自个儿找路回去。”
李迟舒还是笑着说:“算了。”
结果回去我在厨房烧水的当儿,李迟舒又扒门外探头探脑。
我正要问他想说什么,他脚边门槛就冒出两个狗耳朵。
“……”
晚饭多做了点,除了给人吃,还要给狗吃。
我看李迟舒一碗饭没扒拉两口,光顾着逗狗,便把目光移到脚边这只黄狗身上。
丑是不丑,就身上泥巴滚得多了些,好在听话,转着圈儿地逗李迟舒开心,手一挨头顶上就自己蹭上来,也不乱叫,知道面前两个谁脾气好,挺势利眼。
我再一次问李迟舒:“要不要带回家养?”
他正低头跟狗玩,听见这话愣了片刻神,接着跟我确认:“带回家?”
“带回家。”我说。
他略微思索道:“算了吧,我一般都住校,带回去也——”
“带回我家。”我打断他,“我家有阿姨,我也天天走读,你想它了就来我家看他。”
反正我家迟早是你家。
“可是那样会不会挺麻烦……”
“我还养不起一条狗啊,”我把盘子里一块肉挑出来抛进暂时找的狗盘里,“多养一个人都没问题。”
李迟舒显然没听懂我后半句话,只眼巴巴跟我确认:“真的可以吗?”
我停下筷子,认真地告诉他:“可以。”
李迟舒在任何自己所渴望的事情上需要的不是随口的承诺,也不是开玩笑一般的几句应答,他对整个世界强烈的不安全感使他要听到坚定且肯定的回复后,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期待的事情会有一个结果。
这样的不安全感来源于七岁以前父母说好会回家却总是缺席的寒暑假,或是七岁以后那笔迟迟拨不下来的抚恤金,再或者是十八岁的夏天辛辛苦苦在烈日下打工半个月后被老板以各种理由克扣掉大部分的工资,更多的是对无数个同龄人而言习以为常而他却十几年从未拥有过的一切,比如成长路上的赞赏、鼓励、可以后退的勇气,还有骨肉至亲绝不会背叛的爱。
所以在李迟舒问出任何一个问句时,沈抱山会记得放下手中进行的一切,把目光集中在李迟舒的脸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给他回答,告诉他:他会记得且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我说:“见这条狗第一眼,我就知道,它一定要跟我回家的。”
李迟舒问:“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啊。”我重新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压着嗓音用很夸张的语气告诉他,“你满眼都写着‘沈抱山我好喜欢你快让我带它回去吧我求求你啦沈抱山!’”
李迟舒笑得眼都弯了:“我哪有这样。”
“你没有你没有。”我瞥了一眼这只小狗,确认自己跟它目前还处在互相看不顺眼的阶段,“是我太喜欢它行了吧——别玩了,好好吃饭。”
其实二十七岁的李迟舒曾经也想养一条小狗。
有段时间他给我提了两次:“我有点想养只狗。”
生病以后他对很多事物提起来都是一时兴起,等我正经问起来他就会突然反悔。可这件事李迟舒提了两次,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所以当时我就停下手里的工作问他:“想养什么?我托人去挑。”
“嗯……”他盖着毯子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喝的咖啡,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对面电影屏幕幽暗的光在他脸上游走——他不喜欢开灯,生病之后这个习惯尤其严重。
他说:“柴犬吧,柯基也可以,萨摩耶也行——但是好像有点笨。不过如果有流浪狗可以领养,先选流浪狗。”
后来我带他去了专门等待收养流浪狗的狗舍,他走到门前,又临时退缩:“算了。”
“怎么算了?”我问他。
“我……不想养了,感觉养一个小动物很麻烦。”他改口,用那种带点歉意的笑容。
再往后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我想明白,李迟舒从那时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放弃这个他活了二三十年的人间,他选择不养小狗,是因为不想再多添一条和自己有联系的生命,毕竟永别这件事是很耗费精力的,告别一个沈抱山已经让他足够不舍和头痛了,不会说话的小狗哭喊起来更让他无从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