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自己嚣张傲慢,不知轻重,罚了家规或者禁足,甚至将他送出京城,怕他给家族引灾添乱。
但其实,谢赫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元帅的手掌厚重,隔着单薄的棉衣,仿佛还能感到他掌心用剑磨出的厚茧。也热的很。
谢赫微微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最终,谢大帅对他年轻气盛的独子说:“苟利国家,不惜此身,不惜富贵——你是我儿子,我信得过你。”
当年,谢明烛还不知,谢赫这了了几字,却还有第二层含义。
而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次年,谢明烛参加殿试,夺魁。十七岁连中三元,本朝绝无仅有。
至此,谢明烛入仕,先入翰林,圣上破格特许奏疏起草、参政议政之权。
人人都说,谢氏明珠,终于昭世。
那几年,是帝国最好的繁华盛世,河清海晏,无旱无涝,天下太平。
但若有人掀开这袭锦绣的盛世长袍,就会发现,其下……枯骨蠢蠢欲动。
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格外温暖的冬日,恰恰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而黑暗的密道之中,明珠般耀眼的公子,污泥深处的少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如一个讽刺的笑话般昭示之后的结局。
——一个从明亮到阴诡,从问心无愧到不择手段。明珠沉渊,堕入无间。
——一个困于执念,疯了一样想找回一个死人。深陷泥泞,难以解脱。
*
谢燃回过神来时,他和赵浔正站在山路的岔道口。
赵浔一指前方:“我们要去南大营,走哪条路?”
陛下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女装,走路甚至还兼顾了淑女的秀雅,速度却丝毫不慢。只是时间久了,临时用草药化的妆时间长了便淡了,浮现出异常苍白的肤色。
谢燃便想到,赵浔看着一路上一直在作妖,其实中了毒,半个手臂都抬不起来,而且毒渐入心脉,若按毒理说,每一下呼吸动作,恐怕心口就会有针刺之痛。
更何况,那所谓的复活阵法,烧的是赵浔的阳寿。
谢燃想,我一个死人,每在这阳世强留一刻,耗的都是赵浔的命。
他收敛情绪,对着东边的岔道微抬下颔:“那里。再走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你先把这身衣服换了吧。”
赵浔虽然很有在谢燃面前穿女装的兴致,却万万没有穿给广大军士看,让大家落实皇帝是个女装癖的闲情逸致。于是便“嗯”了一声,拿了男装替换。
他里面是正常的亵衣,原就只是穿了女装外裳,换起来并不狼狈麻烦。
只是他换完,看边上那人背对着自己,望着遥遥山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赵浔不自觉地皱眉。
谢燃想,我在看那座鼎、那个复活阵法所在的山,在想怎么才能毁了你复活我的所有希望,让死人回到该去的对方,让活人好好活着。
他对赵浔道:“没什么,在想一桩麻烦事。”
赵浔就顺着问:“什么麻烦?怕被郡守抓回去?”
他最后半句用的是个玩笑的语气,结果谢燃没笑,他自己就先笑了:“李兄放心,朕先抓了你,便没其他人能再抓你。”
陛下脸色比谢燃这个死人还难看,但笑得却很开心。
谢燃:“……”他忽然觉得非常糟心。
但那阵无奈的情绪过了,另一种微妙的感情就像绵软细密的丝一般缠了上来,然后缓缓收紧,像捏住了心脏。
他忽然感到,有些难以说清……却格外剧烈的酸楚。
谢燃沉默地走在前面带路,赵浔这几日来异常的活泼,在他耳边念叨不停,并且招式奇诡,总是一大堆毫无营养的废话里,掺杂一两句让人心头一跳的试探。
比如,此刻他在聊完路边可以食用花蜜的黄色小花后,忽然话锋一转,道:“李兄,军营驻扎乃是机密,而且受地形气候影响,时有变化,连我都记不清楚,你怎么这么熟悉?倒像是在军中久待过一般。”
谢燃面不改色:“猜的。”
最开始,赵浔试探谢燃身份时,两人还有剑拔弩张的氛围,但次数实在多了,谢燃都懒得一一再想借口,索性装作听不到或者随口应付。
赵浔却不以为怵,反而随手摘了片叶子,吹了起来。
那调子十分熟悉。谢燃想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们初见那日,在布满污泥的暗道里,少年赵浔给他母亲哼唱的那首歌。
这调子听起来真是温柔。
谢燃侧目注视着赵浔,看他长睫垂下,唇含着柳叶,眉眼如画,神情安然。嘴角甚至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像个可怜落魄的少年,也不像个疯癫强势的帝王,反而像是哪家文人公子出游踏青。
仔细说来,这疯子也就在祭鼎那发了次疯,说话像个不择手段的昏君,其实折腾到现在,复活阵法用的都是他自己的血和阳寿,半点也没害人,当真心照不宣地守着谢燃心中那条名为黎民百姓的线。
这几日来,赵浔除了反复试探身份有点烦,其他时候安静乖巧得……近乎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