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早已享受厌了人世间最好的东西,过了中年,便像看破了尘世似的,忽然安静超然起来。
如今的庆利帝对政事不算非常热衷,反而更关心求仙问道。
这几年做的数得着的大事,也就是据谢明烛陈情,顺手推舟着处理了国舅一行。
御花园中新种了一批松柏和菩提,据说这些植物更有佛性道心。
今天政务结束的早些,庆利帝便和往常一样带着谢明烛在御花园里走走。
年过五十的帝王步伐稳而慢,谢明烛便落后半步跟在他身侧。后面遥遥缀着一行抬着帝王仪仗车撵的太监侍从。
“明烛啊,你这性子真是好,胸藏锦绣,”走了好一会儿,庆利帝忽然道:“若是换了你那几个兄弟,跟朕走上这么久,恐怕要么上蹿下跳地明示暗示些什么,要么做贼心虚,战战兢兢。”
谢明烛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答话。
他虽然年轻气盛,却也是通读经典,学过为臣为君之道的。自然之知道利帝这话古怪,自己不合适接。
道理很简单。君臣之道,素来逾越一切。
虽然从镇国长公主的血脉来说,庆利帝的皇子和谢明烛算是表兄弟。但帝王家不比其他,皇子承嗣大统,怎可和臣称兄弟。
更何况,此刻太子未立,正是敏感时刻,这种议论的话庆利帝说得,谢明烛却知道自己接不得。
见他沉默,庆利帝却反而笑了,他神情慈爱地看着盛京城中美名如玉的少年,笑道:“明烛这两年又沉稳了许多。对了,又快生辰了吧?”
帝王抚着胡须:“朕记得是……后天初三,是不是?”
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居然记得自己生日,其他臣子或许会骤然惊喜,感激涕零,谢明烛却很平静。
因为自他记事起,每次生辰,庆利帝都会到场。
他一直以为这是谢氏煊赫的荣宠。
“明烛想要什么?”庆利帝笑呵呵地回头望着他:“哦,过了生辰便要十八了吧,不小啦,你爹娘开始给你议亲了吗?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说来也是奇特,按理说盛京贵族,男子十五六岁定亲婚娶也非少数,想以裙带联合定军侯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然而,谢明烛的婚事在家中,却仿佛一个被人遗忘的话题似的,镇国长公主和定军侯鲜少提起。
谢明烛乐得轻松,当下也如家里一样回禀庆利帝道:“臣修身治国尚且稚嫩,不愿分心婚娶,也无意中人。”
庆利帝微微眯起眼睛,却说了句奇怪的话:“明烛啊,这话是真心话,还是你爹教你说的?”
谢明烛一怔,道:“家父不管我太多私事。”
庆利帝打量他一会,只笑道:“孩子话。修身齐家治国,哪能真让你不婚娶?只是娶妇重品性,不用挑家世太好的,反而不利管束。和你爹娘也说说。”
庆利帝说这话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闲聊家常,以示荣宠。
也因此,当时谢明烛也并未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年少成名,还是少年心性,又从来过的顺遂。在朝谋政时,尚记得谨慎周全。但一旦下了朝,办完公事,便只惦记着哪里的酒好喝、曲子雅致,马匹骏美了。
最近又临近他的生辰,更是呼朋引伴。
谢公子包下了盛京最大的酒楼。
酒楼三层,红绸覆梁,舞娘国色,环佩玲珑。谢公子摆了流水宴,曲水流觞,击箸为歌。繁华有了,风雅也有了。
这样一席宴会,银子自然是流水似的往外淌。
但在盛京,多得是比银子更值钱的东西。谢明烛出身尊贵,自小对钱财便毫无概念。
他甚至不用问家里拿钱,随手画个扇面丢了,便有多少意图攀附的人千金哄抢。
他更年轻一点时,镇国长公主还记得提醒。自上了朝,家中也管不住他了。
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从来只会觉得父母管束是因为老迈谨慎,杞人忧天。
后来谢燃回想,自己那段少年荒唐,其实用得意忘形、乐极生悲来形容也不为过。
与宴之人以百计。谢公子少年时爱纵情爱肆意,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唯一有点不巧的是,他酒量不够好,喝点便会双颊泛红,神智不稳。
但毕竟已入朝为官,知道酒后胡言易招祸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因此并不会喝太多,最多只到微醺程度。
微醺却还是有点后遗症,谢公子渐渐有点想找人聊天。但他环顾一圈簇拥自己的这群人,发现大部分他竟然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许多人是所谓朋友的朋友
——只是可能这第一重“朋友”甚至可能脸熟都谈不上。
于是他随手拉住身边一人问道:“贺子闲来了吗?”
边上那人陪笑道:“您问谁?”
谢明烛道:“贺家次子,贺适——贺子闲。”
对方想了会儿,回他:“贺二公子去岁便离京去西川游历啦,谢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在下也可代劳。”
谢明烛这才想起,自从入朝为官,已经很久没见贺子闲了。
自从谢明烛入仕,身边人便渐渐改口叫他“谢大人”,大人这两个字牢牢将他绑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