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斐是个粗人,但见这?战船的草图,却生了一窥仔细之心,弯腰俯身,手已经伸到了纸张的边缘,耳边传来一声清冽:
“霍大哥!”
霍司斐的心头莫名一震,久久不散。
声音是他无比熟悉甚至隐隐期盼的,一抬头,果?然是他所料想的阏氏,就?站在距离他不过三步开外的地方。
因着裴彦苏的缘故,裴溯近来的穿着打扮更显清淡了不少。今日的她,只一身荔枝色云纹大袖襦裙,简简单单的随云髻上斜插几?朵料器花,先前面颊上被乌耆衍扇打的地方已经消了红肿,再无须用?脂粉掩饰,眼下站在这?些忙碌进出?的婢仆们之中,恰若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一向?婉约清丽的她,最在乎的除了儿子裴彦苏之外便是自己?辛苦研究的心血,是以在她发现那先前用?了不少心力画就?得战船草图被跌落在地之后,便也顾不得她应当遵循的仪态礼貌,循着那小婢女?险些跌倒的方向?,匆匆奔去。
然而,当她把“霍大哥”三个字喊出?口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
裴彦荀他们可以这?样叫他,而她无论从身份从辈分?,都不能这?样叫。
幸好此时身边除了她的贴身婢女?之外再无旁人,否则这?话被但凡任意有心之人听了去,她恐怕要给自己?和霍司斐都惹上麻烦。
然而话已经出?口,霍司斐显然也听见了,裴溯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自己?的话来说:
“那个,那是我的东西?。”
眼帘垂下,用?视线代替手指,指向?地上的图纸。
好在裴溯的婢女?虽然不够聪颖伶俐,手脚却也勤快,就?在裴溯话音落地的一瞬,便已经小碎步上前,走到了霍司斐处。
此时的霍司斐也从震颤中回神,又重新弯腰,拾起那卷草图,小心卷好后,才双手递给了那个婢女?。
然后目送主仆二人匆匆离去。
***
与大周约定的日子在九月初九的重阳,而静泓为献金像拟定的吉日定在了八月廿二、燃灯佛圣诞之日,一行人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进,因着时日尚早,故而乌耆衍下令无须快马加鞭。
走走停停的不止人马,还有裴溯摇曳荡漾的心境。
这?几?日来裴彦苏和公主相处日渐亲密,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也十分?欣慰。那心头萦绕的、被她刻意冷淡躲避的屈辱和哀痛,也随着距离冀州越来越近而渐渐淡去。
但旁观着儿子与儿媳恩爱的,并不止她一人。
乌耆衍这?次出?来并未带别的姬妾,他虽然并不喜这?长相倾国倾城的公主,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竟然如此沉迷儿女?情长更加不喜,但几?日来偶然窥见两人姿态狎昵,自诩壮年的大漠单于?,也被勾起了熊熊的慾火,根本不加掩饰。
起初两日,他强行临幸了裴溯身边的一名婢女?。那婢女?姿色远不如裴溯,却胜在年青,被乌耆衍玩弄了两回之后实?在受不住,便在第三次,乌耆衍的马鞭抽在她身上时,说起自己?伺候阏氏时所见的绝美?春色,希望单于?能也给她个阏氏的名分?。
然而她的希望到底落空。
乌耆衍其人虽然极为好色,但在对待女?人上,却又是极为吝啬的。自从他开始在漠北草原上崭露头角以来,与他有过交,合的女?子数不胜数,那些主动?一点的,譬如硕伊等人,乌耆衍或许考虑给个名分?;而那些被强迫的,无论年龄、是否已经婚配,在被乌耆衍玩腻之后,人人都是身死的下场。而裴溯之所以有今日,一是因为她当年被强迫的地点远在中原汉地,乌耆衍不想惹来麻烦,二则是因为她生下了乌耆衍最为看重的儿子。
但这?名婢女?没有裴溯这?样的运气,就?在她向?乌耆衍“告密”之后,乌耆衍便一面想象着她口中绘声绘色描述的那“无边春色”,一面更加肆无忌惮,生生将这?名婢女?淫,虐致死。
这?一晚还未行至营州,裴溯被通报去乌耆衍那处时,她才刚刚沐浴完,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
而裴溯刚刚走到大帐之前,就?有两名仆从,将那婢女?的尸首从里?面拖出?来。
裹尸首的白布潦草至极,虽然为了掩人耳目层层叠叠,可鲜血透过白布浸出?,斑驳刺目,又一路留下殷红的拖痕,裴溯只需要看一眼,便已然胆战心惊。
有了先前那次的经验,再加之那名惨死的婢女?前车之鉴,再次面对乌耆衍时,裴溯的态度明显圆滑了许多。
乌耆衍最恨裴溯那副自视清高?的倨傲模样,草原上那些和他有过关系的女?子,或主动?或被动?,无人有裴溯这?般江南闺秀的婉约清丽,也无人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如今他拿她的身边人开刀,故意让她看见那婢女?惨死的模样,就?是为了提醒她,让她收一收自己?那身傲骨,好好迎接他、伺候他。
而裴溯的表现果?然令他满意,面对他时,永远低眉顺眼,无论他说出?多么侮辱至极的话语,她都好心受着,甚至还能挤出?如菡萏一般的笑容来。
征服整个漠北草原的枭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