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结的一颗杏果还没有钢镚大,狡猾地掩在层层叠叠的叶片后。
邵明曜却根本不曾抬头看,仿佛没听见似的。
林晃被他强硬地扳过去,一攥领子扯到面前。邵明曜两眼爬满血丝,刻着愤怒疲惫,让苍白的面色一衬,有股火山濒发的可怕气场。
他一字一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要不是——”
话到一半生生顿住,他恶狠狠地瞪着林晃。
林晃骗了人,浑身却还是那股子无事发生的松弛劲,反问他:“要不是什么?”
邵明曜用力把他往外一推,自己连着后退几步,终于脱力地坐在地上。
他缓缓屈起一条腿,气喘吁吁抬头看着林晃。
林晃杵在他前方数米之外,垂下眸,视线掠过他沿发丝滴落的汗珠,起伏的胸口,又回到那双眼睛——
那双眼中,什么温和、风度都消散殆尽,只笼着一片凶狠。
林晃想,怎么会有人能生长成邵明曜这样——表面明朗,暗里却是深黑。骨瘦嶙峋,更显身硬腰直。
邵明曜神色难辨,开口喑哑地问道:“知道多少?”
林晃轻声说:“去过医院了。”
“别的呢?”
“猜的居多。”
林晃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分析,他猜测邵泽远出了大事,但却想不通邵明曜为什么要防备李刺槿——李刺槿固然恨他,却也不至于对爷下手,她没有动机。
邵明曜听他说完,像浑身散了劲一样,低道:“钱就是动机。”
“你猜得不错。邵泽远是去机场路上出的意外,主动脉夹层,没抢救过来。”他不带感情地把来龙去脉概括一遍,“这么多年来,他和李刺槿相爱但也相防,李家一直对邵氏虎视眈眈,五年前他需要用我制衡李家,后来邵氏独立做大,他才又把我舍弃。”
“现在他身亡,李家又有机可乘。财产本该平分给第一顺位的父母、配偶和子女,但爷昏迷、我无法自证,李刺槿借机操作。一旦爷醒了,别说我那份,光是爷就能从她手中分走一大笔。”
林晃问:“可爷什么时候醒还是未知数,她不赶紧办遗产交割,和你们纠缠什么?”
“是我在作梗,准备起诉。”邵明曜颓然一笑,“我的动机,也是钱。”
“晃晃。”他垂下头低声道:“长远来看,爷要养老,我必须争家产,起码把他那份争到手。往近说……我需要钱,爷现在每天烧掉几万块,这些天我跑遍各家银行,想找爷给我存的那笔出国钱,可怎么也找不到……老头账面上的钱早就花光了,却远远堵不住窟窿。”
林晃眉心轻颤,“是因为没钱了?”
“嗯。”邵明曜无声苦笑,“爷的和我的都花光了。之烨和小白送的生日礼物,还没穿过,也卖给了二奢。我卡里余额不到一百,这几天又要给医院补预缴金,刚找了我妈借钱,但等钱到账,就又要去筹下一笔了。“
林晃嘴巴像被黏
住了,他难以置信却又恍然大悟——邵明曜吃了大半个月的番茄炒蛋、喝速溶咖啡,恐怕他的消瘦不仅是因为劳累。
邵明曜抬头看他一眼,“很荒唐吧,这就是你以为的大少爷……抱歉,让你看见这样的我。”他又垂下眸去,脚轻轻搓了一下地上的灰土,喃喃道:“狼狈至此,为了钱和恶人撕扯。”
林晃久久不语,邵明曜又抬头看他,目光带着几分试探,勉强笑着问他:“想不想知道我这几天在干什么,我最后谈判的筹码还没——”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你几顿没吃了?”
邵明曜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接着说道:“当年邵泽远帮我妈篡改了年龄,我妈她其实……”
“我问你——”林晃声音陡然拔高,“几顿没吃饭了。”
邵明曜一顿,半晌后才说道:“昨天下午在抢救室外吃过,吃了……”
他说到这又戛然缄口,脸色灰败。
林晃怆然一笑,觉得这世界真他妈荒诞得可以。
“吃了给我买的蛋糕卷,是吧。”
“饭不吃,遇事不说,男朋友不理。邵明曜,你可以。”
邵明曜没反应,林晃盯了他几秒,转身就走,留下院门大敞在身后。
烧麦店正准备关门。
老板娘收拾着摊子,朝林晃颈上的汗珠一瞥,笑道:“赶上了,原味烧麦还剩最后俩。”
她边说边掀开笼屉,林晃却叫住她道:“不要原味,要牛肉的。”
“今天怎么舍得了?”老板娘伸出去的夹子临时改了方向,“牛肉剩的多,要几个?”
“全给我。”林晃戳开付款码,“再打两杯豆浆。”
晚上没豆浆了,林晃只好去小卖店,摸到什么拿什么,乱七八糟装了一兜子。他一路跑回家,邵明曜还是刚才的姿势,手腕搭着膝盖,垂着头,像具风化了的雕塑。
烧麦不太热了,邵明曜坐在地上,沉默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林晃从没见他这么吃过饭——牛肉烧麦个大,他平时也就吃俩,可这会儿满满一兜子转眼就没了一半。他几乎不嚼,只顾囫囵往下咽,噎住了就拿饮料送一口,也不管它可乐豆奶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