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冷把房门关了,她找来钥匙打开,一如既往走到床边,就要开喊,突然看见孙子脑袋旁还有一撮黑毛,这可把她给气够呛。
前不久才有过这事儿,天冷了,流浪的大黑猫从窗缝溜进来,这狗崽子就把那脏猫塞被子里抱着睡,害她大冬天的拆了被子又洗又煮,好容易才把猫惹上的跳蚤给灭了。怕是上回只骂了他一顿没打屁股,他也没长记性。
雷亲婆气势汹汹揭开被子,顿时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两步——这不是个猫,是个人。
张逐立马就醒了,弹跳一样坐了起来。
方孝忠还在迷迷糊糊地喊“奶奶”。
张逐反应过来,披上外套,趿上鞋就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雷亲婆抓住。她另一只手将方孝忠也提拎起来,同时大喊:“老头!快来!你来看你孙子干得好事!”
张逐一个劲挣扎着,抠雷亲婆的手指,喊着放开。
被薅起来的方孝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被这阵仗吓得哭了起来。
赶来屋里的方开国看见这幕也懵了:“老太婆,这咋回事?”
“咋回事?我来喊这死小子起床,你猜怎么着,掀开被子,两狗崽子搂一块儿睡得死死的。”她把张逐塞给老头,“这小王八蛋,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啊,我也没看见。不会在咱家睡了一夜?”
雷亲婆的怒火转向张逐:“你啥时候进来的?你进我屋里干啥?是不是偷东西?偷了什么,给我交出来。”
“没偷。”张逐只顾挣脱,急道,“方孝忠,让我进的。”
“敢说谎,我拔了你舌头。”她指使老伴儿,“搜,看他有没有偷拿什么。”又问方孝忠,“是不是你把他放进来的?”
方孝忠只顾哭。
雷亲婆把他扔床上:“再给我哭,我打断你腿。再问一遍,是不是你把他放进来的?”
方孝忠哽得快要抽过去,但也承认:“是……呜呜……他,不……呜呜呜……不是,小偷……呜呜呜呜呜……”
听到这话,雷亲婆操起挂在床梁的衣架,对着方孝忠屁股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我怎么跟你说的?我叫你不要跟他玩,你听不进去是不是?你是属猪属狗,听不进人话,还把人偷家里来了。鼻子屎那么点孩儿,胆儿肥得比天还大,我打死你我今天,让你好好长点记性……”
方开国则拖着张逐去了院子,把他扔出去之前,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你跟我孙子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他在一块儿,我就放狗咬死你个傻子。”
方开国抓着门口狼狗的项圈,作势要把那狗的铁链解开,这才迫使张逐跑了两步。
待到安全的位置,他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把鞋子后脚跟提起来,跺了跺脚,离开了。走出这条巷子之前,他都能听见雷亲婆的大骂以及方孝忠高亢的哭声。
两种声音交织,让他心里像是猫抓,他捂住耳朵,拔腿跑回了家。
那女人已经走了,他爸张广耀在吃早饭,他也坐过去,拿了桌上另一根油条就开吃。张广耀制止他:“你小子,这我的油条。你在你大姑家,她没给你吃早饭?”
张逐不理,把蓬松的油条卷了卷,全部塞进了嘴里。气得张广耀敲他脑袋,骂他是饿死鬼投胎。
吃了早饭,他爸又去了巷口的麻将馆。张逐在屋里搜罗一阵,又找到半袋饼干,可能是昨天那女人留下的。吃完饼干,他也去了巷口。
雪后初霁,阳光刺得像一把冷刀子,割得脸生疼。巷口已经被踩烂的旧雪,被昨晚这场新雪覆盖,又变得洁白蓬松。
张逐却没了去踩脚印和搓雪球的兴趣,他坐在麻将馆门口的烧水的煤炉旁,烤着火,从麻将馆里闹闹嚷嚷的背景音里辨认蜂窝煤燃烧时的碎裂声。
到了中午,麻将馆会给玩牌的人提供饭食。张逐不算客人,但一条街都知道他家什么情况,老板娘看他可怜,也给他端来一碗饭:“吃吧。”
张逐接过碗吃起来,老板娘无事和他闲聊:“今天怎么不去踩雪了?跟这块儿坐一上午,心情不好哇?”
张逐不答话,只顾扒饭。
“你爸的钱都用来打牌,也不说给你买身衣裳。你看你这穿的,冷不冷?没妈的孩儿像根草,当初还不如你妈把你带走。哎,说起来你也可怜,你妈也可怜。”
在一条街上的女人,要么是有仇,要么就有交情,这老板娘和他妈妈的关系属于后者。说得再多,张逐也不搭理。她也没了兴趣,站起来:“我儿穿旧的棉衣也比你身上这好,我去拿给你,你等着。”
吃完饭,张逐仍坐在原处发呆。麻将馆里很多跑来跑去没到学龄的孩子,一天要听到数十回哭声。每听到哭声,都让他想起方孝忠。一想起他,胸口就闷。
他早就知道,这条街上所有人都能在一起玩,不管是好得穿一条裤子,还是争夺打闹一天哭上八百回,总归能裹一堆去。只有他和方孝忠,他们是不能一起玩的。所以早上被方孝忠爷奶发现后是那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发现他俩睡在一起的是他爸,结果也一样。
这样也好,以后方孝忠该不会再来缠着他说话了。
天快黑了,张广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