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幸村茫然。怎么可能?正是因为阴郁他才喜欢。
“精市让我给他带的都是篇幅不长的小说。因为在医院没什么好玩的,就由他念书给我听。我发现他偏好法国小说,之后就一直给他带法国的了。但是我们讨论得最多的是英国的《双城记》……”
说到这里,她含笑的眼眸望向别处,像是向他隐瞒了某个甜蜜的小秘密。
幸村没有追问,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索当中。
住院期间他的病房一直很热闹。有家人的陪伴,好友、同学的探望,同病区的孩子们喜欢缠着他,医生护士尤其关心他。
他不想让这些人担心,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展露出被疾病腐蚀的模样,所以一如既往的得体地面对着每一个人。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没法再压抑的孤独和恐惧会加倍地折磨他,所以他才需要那些阴郁的诗词。
因为有她,所以不需要了……吗。她对于“他”的意义既然能到这一步,就说明“他”在她面前已经充分地袒露过心迹。
原本他认为“女朋友”应该比好友近一些,比家人远一些,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本人以外的众多“其他人”之一。
从未想过他会和某人如此深刻地纠缠、伴生,亲密到不分彼此。
突然想起手机里的加密相册。
“对了,你的生日是多久。”
“这个嘛……跟我来。”
她带他经过中庭,来到屋顶庭院。
幸村:…………………………
竟然除掉了之前种的花草,全部换上两人的生日花。如此迷恋这个少女、还做出这么幼稚这么土的事来向她表达爱意的笨蛋果然和他不是同一个人吧。
明野面上并不见得色,她眷恋地望着那株绿菟葵,轻轻摇晃手中的喷水壶,淅淅沥沥的壶嘴边浮现出一弯小小的彩虹。
“在遇上精市之前,我一直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因为他让我感觉很温暖很安心,所以我才待在他身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一直没有想也不敢去想。直到全国大赛,我看着他被那么多人仰望,被那样的掌声包围……
“这让我强烈地意识到,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好那时候周围因为升学考试变得紧张起来,我觉得我要失去他了。精市看出了我的不安,所以把我们的生日花种在一起。”
幸村神情突然凝固,“能带我去一趟网球社社办吗?初中部的。”
明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没有多问什么,立刻就带他去了。
社办大门没有上锁。当幸村走进比印象中多了一些东西的这间屋子,有种正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她在他身后安静地打开电灯。
多了什么呢?
多了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优胜锦旗以及奖杯。多了一张“关东大赛十六连胜”的照片,而这时候本该待在医院接受手术的他出现在照片正中。
还多了一张“全国大赛三连胜”的照片。照片顶端的标注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他都熟悉——除了那个和他长着同样的脸孔但扬着陌生笑容的人以外。
反反复复确认无数遍,可他就是没法从这幻觉中挣脱出来。
平静了十六年的心湖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在体内肆意冲撞,他下一秒就要变成无数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那个……怎么了吗?”她走近,担心地问。
他发出一记不含任何感情的轻笑,猛地将她抱进怀里。不顾她的感受,用尽全力地。
这柔软的身|躯,温热的肌肤,清甜的香味……
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真的,眼中所见全是真的。
她明显被他吓到了,浑身僵硬。
本以为她会因为他的越界而难过,或者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但她竟然很快地平静下来。
她有些勉强地放松了全身的力气,让他可以舒舒服服地抱着她。火热的掌心像两颗小小的太阳,轻轻贴上他冰冷发麻的背脊。
脚下的地面在塌陷,天旋地转。只有怀中的少女如同伫立在狂风巨浪中的灯塔,稳稳地支撑着他。
紧贴的胸口可以感觉到她脱缰的心跳,安抚着他的双手本身也在颤抖。小小的脑袋不安地动了动,但依旧安静。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生怕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彩……”
不由自主地以脸颊蹭了蹭她的耳廓——真神奇啊,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对谁这么做——两个人的头发摩挲在一起,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是?”
“你真温柔。”
“诶?”
“突然被我这么抱住也不生气吗?”
“嗯,因为……幸村君你现在……”
她稍稍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怯生生地、担忧地在近处打量着他。 “发生什么了吗?”
幸村放开她,自嘲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说的对。人果然是被经历堆起来的,只要经历不同那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呢。”
同样的全国大赛颁奖仪式,同样的幸村精市,安静待在队伍中间让真田上去领奖的和扬起锦旗意气风发的……谁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呢?
空气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