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成雾,终为土灰。——《龟虽寿》 汉·曹操 (一) 四月,渝城的雾消散在江色之间,放眼望去,两岸的风光在船首划开的水面之上愈发清晰。 四十五年前,渝城被迫开埠,各国列强在渝城纷纷建立领事馆,开辟租界。 一幢幢方方正正的平房错乱地纵横在沿港的低山上,互相之间仅用一道窄窄的山梯连接。男男女女在这条路上人头攒动,奔着古城街中央的方向,丝毫不敢停留。 章笙把手搭在游步甲板的栏杆上,手背上,指关节微微隆起,单薄的皮层下掩盖着血肉里交错的紫红色经络。 他细细看着渝城的这般摸样,梯上步履匆忙的人个个被花团锦簇般包围着,衣衫褴褛的大人和小孩哭喊声一片,伸长着手臂示意他们的接济。 这些匆忙的人不给,双方只得这样僵持着。 下一秒,章笙的眉头顿地一蹙。 那担着沉重货物的挑夫汉子,人群横在中间,在石梯上被堵住了去路。 挑夫着急手里的货不能按时送到,便满嘴喷粪地大骂起来。 他抓起最近的小孩就是一脚。瘦弱的孩子蔫蔫儿地滚到一旁,痛的哀嚎声起,原本水泻不通的石板上齐刷刷地让出一条畅通的路来。 最后,被围住的人跑了,挑夫也跟着难消怒气的走开。 看着这里,男人怒不可遏,那双透彻的眸子里却溢出些许无奈和遗憾。 战火连天的岁月里,渝城安宁祥和的时光成了触不可及的梦,一旦伸手去捧,就会幻灭成江中一圈一圈激荡的涟漪,最后随着波涛起伏碎个零零散散。 章笙转过身去不忍再想。此时船也靠岸,他唤来随行的士官吩咐道, “下船去给那些乞讨的人分点钱吧。”章笙说着拿手指着码头不远处的石梯。 上前来的士官随即回答道:“报告长官,那岸上已经有位小姐正在做您吩咐的事情,还要继续去吗?” 章笙转回身子,探出栏杆外,去望士兵口中的小姐。 那位小姐,身着藕白色长裙,裙边还簇着精致的蕾丝。 章笙是中央航校的优秀毕业生,凭借优异的飞行成绩,一毕业就是中尉军衔。 异于常人的视力下,他将这样的风光尽收眼底。 少女的裙摆如风中花蕾般招摇不定,轻舞慢摇地洒出其间花蕊的芬芳。明明长发也被吹乱,可看者偏偏还眷恋着她的模样,迟迟不肯移开视线。 她仿佛神灵降临,清冷地停留在遍地疾苦的人间,躬身体恤着这片破碎的土地上,一个个残缺的灵魂。乞讨的人围成一圈,她慷慨地回应着每个人的需求,像他们一样伸长着手臂,穿越过拥挤的人群,把力所能及的安慰送到他们跟前,一个不落。 他想,这样的女子会流下热泪的吧,注视着那些痛苦麻木的躯壳,里面填充着饥饿与疾病,迫使着行尸走肉的样子成了常态。 不忍继续遐想的章笙,就这样,在凌乱的码头,朝着被阳光晕染成青绿色的古城街望了良久,怅然若失。 渝城市政府主席刘山的贺寿舞会从下午两点钟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 江中信手拿着刘山派人送来的邀请帖子,唤退了门房,狠狠地丢在地上,砸出重重的响声,随即骂道。 “哼,我看,贺寿之名是假,私集贿款是真!” 正在倒水的江沅仿佛还在愣愣地想着别的事情,没注意倒在杯子的茶水满得都快溢出来。 这一重重的声响可是把她惊了一下。 缓过神来的江沅慌张地放下壶具,端起茶杯递到江中信的眼前。 “爸爸,您喝茶。” 茶杯被江中信接过,对着杯中满满的水微蹙起眉头,其中怒气可见一般。 “这水,满则溢,沅沅可知后句啊?”说罢,低头喝茶。 江沅尴尬一笑,不想江中信还像儿时那样考自己功课。 “月盈则亏,人满则损。”江沅口中缓缓吐出这些字,仿佛是轻飘飘地落在一滩死寂的低洼里,不溅起丁点的水花。 江中信喃喃着江沅说的话,几个字在嘴里翻来倒去,不忍嚼碎了咽下。 她不觉微笑,正要继续说话,忽听到江中信大声笑了起来。 “好!沅沅说的好,好一个“人满则损”!” 江沅闻言不喜,仿佛这些都是她心中早有定数的一般。 江中信时任渝城教育部部长,穷极半生致力渝城国民教育的改革。遇上战事不休,绝大数的资金被投入到了国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