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扔掉最后一本折子,皇帝靠回椅背,倦倦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戌时三刻。”卫川低声回了句,以眼神示意小太监下去泡茶,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上前替他捏肩。
唔了一声,皇帝闭上眼,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片刻后,泡茶的小太监去而复返,端着盘子脚尖刚伸进殿,即被卫川一个眼神制止,便这么一会儿工夫,皇帝竟然靠着椅子睡着了,凭白浪费一杯好茶。
考虑到近几天皇上太操劳,心情也不好,夜间还总睡不踏实。卫川十分体贴地令宫人们全部噤声,再亲手取了一件袍子给他披上,盖好之后正要退出去,皇帝突然睁开眼问了一句:“小川子,秀萤宫可有动静?”
卫川一愣,连忙上前:“回皇上,还没。”斟酌了一下,见皇帝皱眉,连忙又道:“不过,据那边的宫人们回,田芳媛自打住进去,就一直没有出过秀萤宫,瞅着是个安分的人,呃,不过……不过依奴才看,芳媛娘娘守着寝宫不出八成也是巴巴等着皇上您驾临呢!”
顿了顿,皇帝明显有些怀疑:“你是说,她盼着朕去?”
卫川肯定道:“回皇上,绝对是!”
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欣然的笑意,皇帝摸了摸下巴,伸了个懒腰,起身在案前慢慢踱了踱,渐渐地皱起了眉来,语气颇有些为难道:“可是朕说过了不会再踏足秀萤宫,此番若是主动前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皇上!”腰杆一挺,卫川立即振奋,表现出作为天子贴身近侍一贯的聪明觉悟来,提醒道:“皇上您可是天子呐!天子驾临,那可是天大的面子,怎么会没有面子?”
“是……么?”眼神略带怀疑,皇帝偏头瞅了瞅他的狗腿样儿,心里虽觉这逻辑听起来有些怪异,但经这么一提醒,倒是突然间让他想通过来,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朕是天子!”
拍对了马股,卫川喜笑颜开地握拳清了清嗓子,一句熟练的“摆驾”还没叫出口,皇帝微微一笑,单手叩了叩桌面,气定神闲道:“所以朕过不去,宣她来也是一样。来呀,小川子,替朕召田芳媛来储秀宫侍驾。”
卫川哽了哽,站着没动,瞅了瞅上方龙心大悦的主子,忍不住大着胆子道:“皇上,您……您不是怕了吧?”
“狗东西,你再说一遍!”话音刚落,皇帝勃然大怒,铁青着一张脸瞪着他。
卫川再不敢出声,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突然皮笑肉不笑道:“别以为你替朕留对了人,立了大功,做错了事朕就不会再罚你。那日朕要你去找几个丑女,再吩咐下面重选秀女,严令你两件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你倒是好,不出半日就给朕将消息传遍后宫,令皇后领着众妃前来找朕讨说法,就此一项失职之罪,朕就可以办了你!”
卫川腿一软,下跪下得那叫一个流畅,眨眼间面上已是痛哭流涕忏悔状:“皇上,呜呜,奴才……奴才不敢,奴才知错了!皇上铁胆龙心,英姿伟岸,光明磊落,天下间岂能有皇上胆怯的事情,分明……分明是奴才自个儿胆小如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呜呜,皇上赎罪,奴才不敢了,皇上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奴才一时忘形说错了话吧……”
看着被揪得皱起的裤脚,莫名觉得这画面十分眼熟,皇帝烦躁地一脚踹过去,没好气道:“闭嘴,别嚎了!”
卫川不闭,继续膝行着上前,变本加厉地哭诉:“皇上,奴才奴才还没说完……奴才冤啊,那日皇上叫奴才去找丑女,可是这宫里头随手一抓都是美人,但凡有一个半个看不上眼点的都被赶出去了,哪里还会留着那些个丑得不能看的歪瓜裂枣来碍皇上眼,那日皇上要人要的又急,奴才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令人拿了牌子出宫去找,这才不慎走漏风声……至于令内务府重选秀女,要推翻之前的名册重新来过,这么大这么匪夷所思的变动,下面办事的自然要起疑,加上主持选秀本就是皇后娘娘分内之职,有管事的一时间拿不准主意向皇后娘娘询问此事,导致走漏风声,也是无可厚非……皇上,呜呜,奴才虽然失职,没有办好皇上的差事,但是奴才实在也冤枉啊!”
终于明白了这种令人头痛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卫川就骂:“还敢喊冤?好,好的很!朕算是听出来了,合着你办砸了事一点错没有,反过来都是朕的错?”
卫川愣住,若是往常,自己不小心惹怒龙颜,通常这么哭着嚎着演上一回,皇上很快便会不耐烦地摆手宣布作罢,打小跟着伺候,十几年来他已深知这位爷的脾性,虽则易怒脾气大,但去得也快,话说得狠,却几乎从没有实质性的重罚过自己,只要不是犯下严重的大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心里打鼓,卫川连忙低头认错:“皇上,奴才不敢,奴才绝对不敢为自己开脱……”
皇帝眯眼瞪着他,恨恨道:“嘴里倒是说着不敢,偏一个二个说出来的话都是这样头头是道,句句歪道理!”
头上冒出虚汗,卫川低着头也不敢擦,见他不吱声,皇帝挨近,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哦,对,那句话叫什么……‘都是月亮惹得祸’?你是不是也打算来跟朕说,其实这一切都只能怪直庆街的那颗大梨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