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刘彻眼眶却湿了,你何苦……
苦。
他哪里不苦?
“阿娇……”
他嗫嗫着嘴唇,模糊地呢喃了这么一句。
陈阿娇拿着笔,在帘子后面,按着竹简在写什么东西,已经不再抬头:“陛下还是不要再往前一步为好,否则民女让人将陛下扔出去,似乎不怎么好看。”
刘彻愣住了,这熟悉的,带着调笑的口吻,往昔的一切记忆都从心底冒出来。
陈阿娇坐在漆案边,歪着脑袋,从他的食盒里拿了一只鸡腿,挑眉告诉他:彻儿你还是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为好,否则我便再不给你偷偷带糕点。
那个时候他生了病,忌油荤,只能看着陈阿娇将他吃食之中的肉食全部挑走,自己却喝着味道寡淡的粥,每次看到阿娇吃东西都垂涎三尺,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威胁自己,年纪开始大了之后,他也不是那么好哄骗了的,可是在她的面前,他从来都是那个什么也不比多想多问的彻儿。
他忌口忌了半个月,等到终于能够食荤腥了,去馆陶公主府找阿娇,阿娇却对着镜子翻白眼,转过脸来就数落说都是他的错,不然她不会半个月就胖了那么多云云……
小时候刘彻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可是他甘之如饴。
此刻,听到陈阿娇不让他往前一步,他那惯性起来,竟然真的不敢再上前一步,即便往日他只是胶东王,而今日是大汉天子。刘彻有些讷讷,此刻完全不能顾及到自己身后的人的想法和表情,刘彻站在那里,只觉得煎熬。
“阿娇姐……”
他这样喊她,让里面陈阿娇的笔顿了一下,她看到了阮月的自我评估,顿时觉得有趣,竟然轻笑了一声,有意思。
将这自评放到一边,陈阿娇看向了下一张,却不妨瞧见了众多白帛之中的一张,拈出来一看,陈阿娇的脸色顿时又沉了许多,她菱唇紧抿,这冷冷地一勾——这上面关于赵婉画的评价虽然不说是很糟,可是绝度低于平均线很多,陈阿娇作为上司,给赵婉画的职位可以说是相当高明了。
她一心二用,将这些有问题的帛书全部丢到一边去,才对前面已经等候许久的刘彻,她提醒道:“陛下错了,错得离谱极了,这里没有什么‘阿娇姐’或是‘阿娇’。
刘彻这才注意到她对他称呼的转变,以前是彻儿,或者是刘彻,亲近的时候喊彻儿,恼怒的时候直接喊刘彻,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陛下”,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他喜欢的那个阿娇不见了。
馆陶公主说阿娇性情是大变,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摔了一跤,什么事情都可能有,刘嫖责怪自己,说都是他,可是他心里比馆陶公主更难受。
后来他虽然时不时都去看她,可是刘嫖似乎想重新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宠溺着陈阿娇,一切似乎推倒了重来——他喜欢的那个阿娇,终于不见了。
何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和隐忍,是上天在惩罚他,要他孤家寡人,即便所爱就在眼前,却也不知道那人躯壳里住着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灵魂。
他曾悄悄找了方士驱邪算命,却都说阿娇没有事情,一次又一次,再长的爱恋都会被消磨干净。
直到他登基,直到他受到窦太皇太后的辖制,他母亲王太后和平阳公主都告诉他,皇后之位该换人了,他的谋士们也觉得如此,甚至就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要一个刁蛮的皇后,他需要一个没有权势的,比较容易掌控的皇后,而卫子夫和念奴娇,都是最佳的人选。
……
阴差阳错,他多想就这样进去告诉她,问她,知道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敢,因为他已经预知到了一种惨烈——从陈阿娇的语气之中。
那就是他熟悉的人,熟悉的语气,甚至是那熟悉的性格。
“阿娇,我知道是你,这些——”
“陛下慎言。”
这句话终于也对刘彻说了,陈阿娇冷冰冰地弯起唇角,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刻薄恶毒,她纵然是知道自己失忆那几年大反常态,但是往日里对刘彻那么多的真心实意难道都喂狗去了吗?
哪里是喂狗,分明是喂猪!
陈阿娇一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发现,无论怎样做心理建设,她始终难以释怀。
无法释怀。
她自私自利,从来不喜欢无缘无故帮助别人,她帮助别人就是为了等着别人的回报,如今却有个忘恩负义的刘彻,不管他此刻有多少理由,到了她这里,通通成为了无力,陈阿娇还是那句话,那个想法——现在她不想看到刘彻。
大汉天子,却在这竹帘前面磨磨唧唧,他大约是还没看自己写给他的竹简吧?
陈阿娇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无情无感道:“你鸩杀了陈阿娇,如今还要杀死我吗?”
陈阿娇,我。
这应当是一个人,可是这句话前后两半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刘彻忽然就明白了,她的话,像是当头一盆冷水给他泼下来,什么都醒了。
陈阿娇说:“你走吧,别来烦我。”
语气淡淡,依旧无情无感。
刘彻终究还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