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于各种顾忌,总是没法和他把话说透,可人死了,成了一块碑,那些顾忌好像和人一起埋入了地底,没什么所谓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聊了聊姚氏,聊了聊裴野鹤,又聊了聊他自己。
“我有一点想你。”宋磬声轻轻摸了摸他的照片,“也有一点想阿鹤,我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们四个一起生活,一起上课的时候。但是人生好像没法倒流,所以我们总是在小时候渴望长大,长大以后渴望回到童年。”
“人应该带着记忆倒着活,先失去,再得到,这样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惜……”
可惜,人生本来就是一条不断失去的路。
宋磬声沉默片刻,又捡了些轻松的话题聊了聊,他在姚湛空的墓前呆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阿湛,我可能要有一段日子没法来看你了,我要去找江凛了,江凛他……”一想到资料上的内容,宋磬声就有点头痛,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他便也没和姚湛空说,只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又说明了缘故。
涉及主神与天命之子的事情,他没法说,他说了姚湛空也听不到,索性就跳过了,只说道:“如果我这一去没有回来,那这一面,或许就是永别了。”
如果真如裴野鹤所说,他拿到所有能量就会立即离开此方世界,那他和姚湛空,真的就是永别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太阳也已经彻底落山了,宋磬声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忽然生出了点莫名的宿命感。
姚湛空陪了他一段时间,和他说了永别,就再也没来过。此时身份倒转,成了他去姚湛空的墓前,要是一语成谶,那这次见面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来姚湛空墓前看望的机会了。
世间的事总是一环套一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可回忆的了。
他在帝都逗留了几天,又在宋菱那里睡了一晚,陪她逛了逛街,又和她吃了顿饭,再一转身,已经到了他该报道的日子。
裴野鹤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将他以“宋念生”的名字、A极精神控制哨兵的身份,安插在了“极地之刃”的后勤队伍里,成了所谓的“特派员”。
“极地之刃”就是江凛所在的部队,位于古华面向雅蒂兰斯的国境线,分为前锋突击小队、中锋作战大队、以及后勤补给中队。
江凛就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秦筝是他的副手,兼副队。
时间转回现在,司机师傅一脚刹车,成功让宋磬声惨白的脸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他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凉透,晕车的感觉才彻底平复。
火车站人很多,加上地处边境,安防也很严,宋磬声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像一尾即将被压扁的鱼。
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再加上一身名牌和那病歪歪的走路姿势,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一个干枯瘦弱的男人假装不小心撞向他,鸡爪般的手以违和的灵敏探向他的口袋,同时连声道着歉,像是被压榨惯了的贫苦人,“对不起啊先生,实在是太挤了,真对不……”
火车站人员嘈杂,压根没人注意这里,宋磬声也不想惹来太多关注,将人定在原地后,就绕开他往检票处排队去了。
他神色恹恹地核验了身份,又循着车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他到了地方却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宋磬声确认了一下座号,礼貌道:“你好,这是我的位置,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
壮汉斜了他一眼,不动也不吭声,显然没将这个看不清脸的小年轻放在眼里,打定主意不让座了。
宋磬声叹了口气,眼眸一垂,身为普通人的壮汉就已经被他控制。
周围人不明所以,只知道那个没人敢惹的霸座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沉默着将位置让开,还主动伸手将那少年的行李放上了行李架。
宋磬声淡淡道:“谢谢。”
壮汉害怕得眼珠子乱转,可他全身不受控制,嘴里甚至蹦出个彬彬有礼的“不客气”。
此后的几个小时车程里,再也没了霸坐的男人,反倒多了个热心大哥,一身腱子肉有了好去处,不管是谁要取行李或者放行李,他都沉默地给予帮助。
宋磬声在噪杂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终于听到了到站的提示音,他动了动僵硬的躯体,取下自己的行李,默默汇入了人群。
至于占座男,早在自己重获躯体控制权的第一时间就冲下了火车,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宋磬声前十八年一直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打转,结识到的不是哨兵就是向导。可放眼全球,向哨与普通人的比例近乎万分之一,且大部分都是低等级。
对偏远地区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见不到高阶哨兵和向导。就好比那个占座的男人,相比自己遇到了哨兵,他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撞了鬼。
宋磬声终于从污浊的空气中挤了出来,他找了个僻静处,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后在密集的人群里,锁定了那个穿绿色军大衣的青年。
“你好,”宋磬声向他伸手,“请问你是章文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