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谢湛发觉,顾须归此人总爱讲一些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话。他时常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就像头回见面时他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他是真的有事在身,不便陪同她一起,遂拒绝道:“我近日有些忙,你叫下人陪同你去便是。” 顾须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收走了他手中的碗筷。 二人今晚就寝时仍是背对背。顾须归睡得不踏实,踢了好几回被子,谢湛便翻身给她掖好。大约是总翻来覆去,顾须归成功地将自己弄醒了。她睁眼时,谢湛的手恰好在她的脸侧,指尖温凉,正捏着被子的一角轻轻地掖了掖。 顾须归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去。 谢湛被她这一翻身的动作惊了一下,手指僵在半空,在黑夜里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相对。他怔了一瞬,随即道:“你醒着啊。” “嗯。”顾须归朝向他,“我睡不着。” 谢湛阖眼,也不看她,微微叹了声气:“闭眼。” 顾须归不听他的,索性拿过身下的软枕,起身靠在床头,道:“我今日和惠宁郡主聊天,说起你小时候了。” “……嗯。”谢湛阖着眼,语速很慢,“那有什么好说的。” 顾须归若有所思地道:“她和我说,你那个时候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是京城最明快耀眼的人。” 谢湛听此,缓缓睁眼,道:“她夸张了。” 顾须归挠头,颇有些困惑地问:“其实我一直有些不解……你总是风轻云淡,仿佛能坦然自若地接受所有。那时你坠马……有恨过命吗?” 谢湛默然。 “恨有什么用?”他笑着摇头,“父君当时也着人去查了,无果。我当恨谁?恨那日发癫的乌骓马,还是恨老天安排的命劫?再者,恨与不恨又当如何?我能苟延残喘地活过这五年,已是万幸了。” 顾须归听罢,只轻声道:“话虽如此……可释怀也是难事吧。” “我并非沉湎过去之人。”谢湛笑道,“曾经我也爱长虑后顾,可出事之后才发现,人应当活在当下。活一天,再打算一天。也没什么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顾须归在黑暗中望见他微颤的眼睫与翕动的唇。她从他匀长的呼吸中听出释怀的意味,仿若在聊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她与父母随军时,也曾见过不慎坠马的将士,轻者卧床不起,重者当场死亡,无有例外,坠马带来的痛楚持久而磨人。 谢湛竟能撑过五年。 顾须归感慨:“若我是你,心里必然会觉得落差很大。如若没有落马一事,你如今应在朝廷任要职,娶郡主,育有一子半女,施展平生抱负。” 谢湛笑了起来:“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再者。”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地道,“现在这样,也很好。” 顾须归蹙眉:“哪里好?” 她实在想不出谢湛如今的境地与同她设想的一帆风顺的人生有什么可比的。 “不参政事,便一身轻松;不娶郡主,便与你白头;不育子女——”谢湛顿了顿,笑着看她,“生子也不是我说了算啊,这事我一人办不了。” 顾须归:“……” 她很无语:“我发现你很爱扯这种事,谢湛。” “你先扯的。”谢湛阖眼,“上回就同你说了,不要老提惠宁郡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 顾须归:“你那身体现下也不行吧。” “行不行的,一试便知。” “……” 顾须归只当他是跟萧鹤一样在证明自己,默不作声地躺下了,回道:“免了,你现在脆弱得很,死在床上咋整?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谢湛在她身侧轻笑一声,未再辩驳。 - 隔日,谢湛一早便进了宫,顾须归便在府中研究在夜市开个冰酪摊的事。冰酪制作起来工序简单,仅需冰块和牛乳便可,顾须归还准备切些新鲜水果放置其中,增添些风味。然,她是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人,不知应定价几何,便准备等谢湛回来询问一番。 今日仍是酷热难耐,京城有一阵时日没下雨了。谢湛回府时日头正盛,膳厅里已摆好了菜,顾须归在里头遥遥地喊:“洗手吃饭了——” 他应了一声,便去净了手,前往膳厅。大约是今日太热,小厨房做的菜都清淡爽口,另加一盅他叫不上名字的甜食。谢湛瞥了一眼,看到那堆砌成小山似的碎冰上面浇了牛乳,那牛乳应是处理过,看上去更浓稠些,旁还添了蜜桃、红豆、桂花糖作为点缀。 顾须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