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有自己知道,在她的深心里,小时候的全部记忆,她都不愿多想。
她轻垂了下眼眸,不欲叫她的姑母察觉。
长公主微微一笑,安抚似地轻拍她的手背:“你不怪姑母便好。姑母何尝不想将你一直带在身边,然而当年初来此处,脚下无立锥之地,姑母不过一个弱女子,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你的周全?故虽极是不舍,也只能将你先安置在别处,一来,叫你能过几天无忧的清静日子,二来……”
她望了眼李霓裳仍未消退干净伤痕的咽颈。
“当年你无端得了这怪病,此处人多口杂,传扬出去,对你并无益处,故安排你在那里,也方便寻访名医。好容易这几年,姑母在此总算能略说上一二句话,日夜都盼着你能病愈,好将你接回。更是时刻想去看你,奈何此处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也不太平,附近不是今日这个打过来,就是明日那个来挑事。到处都是羁绊,便只能叫瑟瑟代我去探望你——”
长公主顿了一下,笑了起来。
“这回实在是有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姑母是一刻也等不住了,即刻便将你接回,须亲口告诉你,好叫你和姑母一道欢喜。”
李霓裳不解地望着她。
“阿娇,你且听好了。”
长公主看着她,一字一句。
“你的阿弟,他还活着!他当年没有死!姑母找回了他!”
李霓裳的心如鼙鼓骤然被重击了一下,剧烈地跳了一跳。
她定定望着长公主,片刻后,慢慢闭上了眼。
长公主再也掩不住欢欣之情,用力握住她的手。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七岁时的事?刘继盛兵败,姑母遭人掳掠,受尽羞辱折磨,姑母忍辱偷生,想方设法,终于有了可用之人,方打听到,连皇兄也自尽,万幸,你与珑儿应还活着,姑母便叫人寻找你们……”
随着长公主的话语之声,旧事也瞬间复活,宛如狂风暴雨,瞬间涌入李霓裳的脑海里。
所有的一切,皆起源于二十年前。
长安破,她的父皇领着后宫与残余皇族百官仓皇出逃。起初那一二年间,名仍为天子,实却无一可落脚之地,今日在东,明日遁西,全靠似崔昆这等仍忠于李朝的手里还有些兵马的臣子保驾,方勉强得以维继,最落魄时,嫔妃与宗室亦是食不果腹,衣不得暖。
她便是在如此的情境中来到人世。不久之后,境况终于有所改善。
奋武节度使刘继盛兵强马壮,雄踞一方,也不知他是出于何等的目的,或真如崔昆那般忠正,或是效法古人,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总之有一天,他领兵到来,将陷入困顿的天子迎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不久,长临长公主便嫁给刘继盛——这仿佛是件顺利成章的事。皇帝用有着长安第一美人之名的胞妹与拯救自己的臣子联姻,稳固关系,并以此昭恩。
那一年,姑母二十多岁,正值花信之年。此为她的第二段婚姻。
朕自焚赎罪,竟也不被上苍所允!”
在李霓裳听不懂的狂笑声中,他拔剑斫断了绑住她和阿弟的绳索,厉声命人带他们离开。
“天若要亡,那便亡。”
“天若要活,那便活!”
此便为霓裳记忆中的来自父皇的最后一句话。
她和阿弟被仅剩的几名忠诚宫人各自抱起仓皇奔逃。她挣扎着扭头,泪眼朦胧里,看见她的皇帝父亲背对着她,挥剑戗喉,倒了下去。
“……姑母随后得到消息,你与珑儿大难不死上路后,为躲避流兵,又走失散开。姑母焦心如焚,叫人在那一带到处寻,找到你时,你落单昏迷,万幸没有大碍,便先将你带了回来。你的阿弟却始终没有消息。你当也以为他早便死在了十年前吧?”
长公主握着李霓裳的那一双手越来越紧,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手捏碎。
“姑母不信他真就那样死去了。当日天既降下甘霖,救你与你阿弟,你二人便定会受老天庇护。如今你该明白了吧,为何姑母这几年始终不得闲暇!”
“上苍果然开眼!”长公主的眼眸烁着兴奋的光芒。
“幸有齐王相帮。就在前些日,姑母收到消息,你的阿弟他果然未死,他如今还活着——”
李霓裳蓦地睁眼,持起那一杆笔,写问:“他如今人在何处?”
“放心!”长公主立即安抚她。
“他正在被带回来的路上。”她稍稍压低声。
“你也知你阿弟身份非同小可,乃我朝仅存的一点正统血脉。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便是崔重晏,姑母也不敢将此事交他,用的都是姑母自己的人。如今你回了,安心再等些天,便能见到你的阿弟了。”
李霓裳凝视对面的姑母,终于,缓缓点头。
长公主也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仿佛想到一事。
“对了,齐王有一女,名蕙娘,年纪只比你略小几月,你知道的吧?”
霓裳此前曾听瑟瑟提过崔蕙娘,讲她是齐王独女,生母早逝,与长公主虽非亲生,关系却十分亲近。
“你来了正好,等明日你与蕙娘见面,这段时日,你二人正好相互作伴,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