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距广州府城十五里处,一座占地极广的宅院外围,站着无数穿着布衣,手持长刀的汉子,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
宅子正厅。
黄萧养摘下斗笠扔到一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清茶喝得涓滴不剩,随口将茶叶吐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淡淡道:“黄老爷子,久仰大名。
当初您走得匆忙,你我算是有缘无分。
这次得以相见,我还真有些事想向您讨教一番。
毕竟这广东能拿出手的人物,也只有您黄老爷了。”
“天王谬赞了。”黄正如平静道;“我就是个几亩薄田过日子的老翁,当不得如此盛誉。”
“几亩薄田?”黄萧养大笑道;“都住这么大的宅子了,您老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整个广州府,有几个人是不靠您吃饭的啊?”
“确实只有几亩薄田。”黄正如淡漠道:“我黄家诗礼传家,拿不出多少银子购置田产。
这宅子,是我黄家数代人一砖一瓦修起来的,祖宅而已,称不上什么田产。
还是请天王就莫要再拿老夫说笑了。”
黄萧养的笑声戛然而止,上下看了看黄正如,才缓缓道:“薄田就薄田。
反正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您家那点田产。
咱们说起来也算是本家,这样,我也不和您兜圈子。
那帮人都是怂货,不敢拿主意,所以我想请您牵头,出点钱粮帮我一把。
只要您点头,您以后就是开国功臣,广东一地,我就封给您了。
您看怎么样?”
面对黄萧养画出的大饼,黄正如面色如常,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黄萧养见状面色微沉,语气不善道:“黄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好心好意来找你共谋大事,你一杯茶就想把我打发了?
莫非你真觉得,家中出了个按察使,我就拿你没办法?”
说罢,黄萧养猛地站起身,将茶杯扫落在地,抽刀指着黄正如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答应还是不答应?!”
黄正如放下茶杯,抬手制止了想要冲上来护卫的家丁,直视着锋锐的刀尖,平静道:“黄家不造反。”
咄的一声,黄萧养将刀剁在了黄正如身边的桌子上,冷声道:“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是么?
信不信老子屠了你们黄家?!”
“天王尽管动手。”黄正如漠然道:“但老夫丑话说在前面。
从今以后,你们别想在广东找到一粒粮食。
天王若是觉得劫掠一些村子,便能支撑起大军的用度,那天王可以试试看。”
黄萧养冷笑一声,从桌上刀拔出来,手指轻轻摩挲着刀刃,轻笑道:“杀了你们,钱粮也是我的。”
“天王若是竭泽而渔,有没有想过以后该如何?”黄正如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刀痕,淡淡道:“而且天王真的觉得,杀了我就能有粮食么?
当初你起兵时,也没少杀人吧?
结果呢?找到了多少钱粮?”
黄萧养笑容一僵,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阴冷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天王,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强人所难。”黄正如抬手一挥,角落里的小厮立马给黄萧养重新端上了一杯清茶,“我们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能耐。
此生所想,便是让这份祖宗留下的基业不至于败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黄萧养没有回答,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但这回没有吐出茶叶,而是将它细细嚼碎成沫子咽了下去,才轻声道:“那与我何干?
兄弟们人吃马嚼,总不能因为你几句话,便去喝西北风吧?”
“吉人自有天助,天王是做大事的人,岂会被这种小事困住手脚?”黄正如再次端起了茶杯,说道:“我等升斗小民,不敢妄言天下事。
还请天王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黄萧养沉默了片刻,才站起身道:“还请黄老爷帮我算算,我何时能得‘天助’?”
“静水深流,事缓则圆。”黄正如淡漠道:“还请天王稍安勿躁。
时候到了,贵人自然就到了。”
听到这话,黄萧养意味深长的看了黄正如一眼,接着敷衍的拱了拱手,便带着手下离开了黄家。
等黄萧养众人全部离去后,身着便服的黄溥突然从屋后转出,对黄萧养拱手道;“老祖宗。”
“查清楚了?”黄正如闭上眼睛轻声道。
“清楚了,朝廷抓错人了,死的那个是王显生,孙儿派人去辨认过了,不会有错。”黄溥肯定道。
“这黄萧养命还挺大。”黄正如嘴角微动,淡淡道:“没想到败过一次,办事还稳重了许多。
不过也好,他越聪明,就对咱们越有利。
告诉下人,收拾收拾,准备进城吧。”
“遵命!”黄溥躬身行礼,可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犹豫道:“老祖宗,孙儿还有一事,不知......”
“和他们摊牌。”黄正如未卜先知般冷漠道:“不要心存侥幸,老老实实进城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