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尚书,您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王竑一边往胳膊上擦红花油,一边无奈道:“您知道的,这种弯弯绕绕,我一向不擅长。”
“王公没和你说过?”于谦既有好奇,又有不满。
“说过,但我没往心里去。”王竑讪讪一笑,小心道:“其实我一直想来的,就是兵部。
领兵打仗,要比埋头桌案间好太多了。
您是不知道,家父差点就去求陛下收回成命,要不是您在这,家父连门都不会让我出。”
“怕你惹事?”
王竑笑而不语,吸着冷气继续上药。
今天那两个小吏都是用了大力气,事后疼得他眼泪差点没下来。
“都已经娶妻成家的人了,怎么还同年轻时一样冲动。”于谦无奈摇头,想起自家儿子,顿觉欣慰了许多。
虽然他读书不行,但起码还是个老实孩子。
要是和王竑一个性子......
于谦叹了口气,不敢去想那会让自己头疼的一幕,继续翻看韩信的卷宗。
卷宗并不够厚,加起来也就薄薄的几页。
但于谦已经翻看了半个时辰,从头到尾,每个字都细细看了数遍,仍旧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太干净了。
没有任何异常。
幼年失去双亲,一直寄居在父母友人家中,成年后进入卫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像这样的士卒,大明足有十几万名。
但为什么他会突然之间脱颖而出?
天授之?
还有,他又是为何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平扯上关系,还是足以丧失理智的深仇大恨?
这几天,于谦哪里都没去,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足以震惊朝野的事情。
可直觉终究是猜测,它不是证据,证明不了什么。
想到这,于谦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让王竑拿来另一份卷宗,轻声道:“陈平到哪里了?”
“应该快到居庸关了。”王竑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使团所用粮草我也让人准备好了。
使团沿途就地取食,府镇差额用度,三日之后便能补齐。”
“一定要盯紧,莫要误了府镇守备大事。”于谦叮嘱道。
“下官省得。”说起正事,王竑脸上已经不见了嬉笑之色,无比认真道:“下官明日便随粮队一起出发,绝不会出半点岔子!”
于谦略一沉吟,点点头,忽然长叹道:“也好,出去躲躲,如今这京城,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不太平?”王竑立马紧张起来,“您什么意思?”
于谦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腰板,在屋中来回踱步,“我刚刚问你,陛下在想什么。
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王竑神色一凛,不觉得这句是废话,反而感觉到背后发凉。
身为京官,揣摩帝心,是每一位官员心照不宣的基本功。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要在这件事上下功夫。
身居高位,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哪怕是胡濙这种四朝元老,也经历过起起落落。
在这件事上,除了皇帝,没有人能不如履薄冰。
而身为六部尚书,尤其是职权颇重的兵部尚书,揣摩帝心更是重中之重。
一旦某个想法和皇帝不对路,马上就会从这个位置上滚下去。
无论心中作何想,要想保住手中的权力,就一定要尽可能贴近皇帝的想法。
这种事,王竑懂,他相信于谦也懂,只是不屑为之。
他记得父亲说过,于谦的才智,不弱于朝堂上任何一人,只是性格太过刚硬,这些年才没有身居高位。
而令王竑惊慌的,便是这件事。
于谦竟然改变了自己的原则,开始顾忌皇帝的想法。
但他却做不到!
王竑紧张的手心出汗,目光随着于谦在屋中来回转动,嘴巴开开合合,像是守村的痴傻汉子。
于谦都猜不到,那父亲呢?
如果朝中重臣无一人能猜到皇帝作何想,那未来朝廷将会变成什么样?
王竑甚至都不敢往深里想。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小声结巴道:“于公,您、您莫要同下官开玩笑。
您在陛下身边那么久,您要是猜不到,那其他人岂不是......”
“你没发现,这段时间朝堂上格外安静么?”
“安静?”王竑一怔,怀疑于谦是在说反话。
先是开海,后是袭替,然后是韩杏案,再加上裁撤卫所清查田亩...为了这一堆破事,朝堂上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怎么看怎么和安静二字无关。
于谦仿佛看透了王竑所想,沉声道:“朝堂之上,这段时间三品以上大员,出言奏对的有几人,你算过么?”
“奏对的不就......”王竑面色骤变,声音都低了许多,“......不过五指之数。”
“无论文武,二品以上开口的除了胡濙萧何,再无一人。”于谦走到门前,凝重的望着外面浓墨般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