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早已洗漱完毕,她斜靠在床头,一边纳鞋底子一边数落妹妹:"你啊你,小人儿家家的怎么那么贪多!阿奶年纪可也上来了,她今日费一天神,可别累坏了才是。"顿了顿又道,"你有天分,阿姐也替你高兴,不过有句话阿奶是说着了,绣娘一双眼睛最要得紧,你可再不许淘神到这样晚了,仔细你眼睛坏了,可有你哭的!" 霜降知道大姐是为自己好,嘻嘻笑了一笑:"下回不会啦。不过阿姐也是,这么晚了还做甚么鞋!白日里做不好么?你的眼睛也要得紧呢!" 元娘笑着嗔道:"你以为我是你呀?白日里我还要织绸,帮着阿娘做事,哪里有空做活计?三哥那双鞋子底子都穿薄了,我想着,还是给他做一双新的穿才是。" 霜降道:"那我明日帮阿姐阿娘做事,阿姐就有空做活计了。" 元娘一听,立刻虎下脸来:"再不许说这话!如今你正是学本事的时候,你又有天分,怎么能耽误了呢!日后你大了,我离了家,自有事情给你做,现下最要紧的,就是乖乖跟着阿奶学女红才是!" 霜降垂了脑袋不说话。元娘和苏氏的忙碌她每日都看在眼里,两个除了织绸还要忙活家事,尤其是苏氏,常年腰疼。她原先没学功课时候也常常帮着阿娘阿姐做些洗菜跑腿儿之类的活计。她年纪小,有些事即使她自告奋勇想做,苏氏和元娘也不敢教她一个五岁的小娘子去。如今她跟着阿奶学功课,那是更加帮不了忙了。虽然她以前人小力薄,可是多少也能给苏氏和元娘减轻些负担。 同时,苏氏夫妻两个也在说话。苏氏腰疼又犯了,沈二郎替她在腰上贴了一贴膏药。 沈二郎心疼娘子,道:"咱们家近两年也赚了些钱,我想着,明日托了王牙婆,去买个婆子,能替你分担些也是好的。你如今才三十二岁,就犯腰疼,要是再这样操劳下去,日后老了可怎么好!" 苏氏嗔道:"郎君说的甚么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大嫂子三弟妹家里尚未买下人,我怎么争这个先!我这腰疼也是老毛病了,贴几贴膏药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费这个钱!" 沈二郎道"大嫂子三弟妹又不用织绸,也不用奉养老人,就连二娘四娘和六郎也在咱们家里。她们只做家事,可你既要织绸,又要做家事,还要奉养阿娘,照顾孩子们,忙不过来买个人帮衬你也是应当的。岳父岳母把你嫁给我,可不是让你跟着我吃苦的!这话你不必再说了,咱们家这点子钱还是不伤筋动骨的。我还想着,元娘嫁到罗家去,那头本也是买了人伺候,他家大娘子既有婆子伺候,咱们元娘也得陪嫁个丫鬟才有长媳的体面。此次也一并买个小丫鬟,培养两年,随着元娘一道陪嫁过去才是。三娘年纪小,倒是不着急。待她满了八岁再说也不迟。" 郎君样样都打算好了,都是替自己和女儿们着想,苏氏心里甜滋滋的,哪里有不应的? 夫妻二人商议定了,就吹灯休息。 第二日果然沈二郎叫长子三郎守铺子,自己往褡裢里头揣了三十两银子,去寻了王牙婆。 牙婆里头也有口碑好的口碑差的。这位王牙婆专做的下人奴仆买卖,并不做那等为富户卖妾,替花楼寻粉头的生意,在牙婆里头算是有几分口碑。 她常来沈二郎家铺子买布给她的"货物"们裁一身不好不坏的衣裳,收拾齐整了再拿去给卖家,能卖身为奴的人大多都没有那个能力好好拾掇自己,王牙婆花银子拾掇他们,有的同行笑她傻,白白多饶了成本。 王牙婆却道:"咱们买菜都知道挑齐整的,买人不也是一样?我的货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拉出来就教卖家心里欢喜。生意都更容易成些。" 也因此,王牙婆跟沈二郎也有几分交情。听说他想给家里娘子买个会做家事的婆子,给女儿元娘买个小丫头。她立刻就教她女儿李二娘子带了六个人来。 "沈铺主既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老婆子。我也不与沈铺主虚话。如今我手里就这一批是最好的。"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婆子三名,第一个姓郑,她今年四十岁,乡下农民出身,家事都拾掇得起来。只一样:她家原先穷的很,也并没见过甚么好饭好菜,原也是家里遭了蝗灾,没了活路才来的我这里,灶上活计她就弱些。第二个姓张,今年三十五岁,是原先王大官人家发卖出来的奴婢,王大官人败光了祖业,奴婢也都卖了换赌债。这张婆子灶上活儿好,原先是王大官人家数得着的厨子,但若是洗衣服打扫院子喂牲畜,只怕有些弱。第三个就是这个李婆子,她今年三十六岁,她呢是样样都会些,但有个条件,买她得把她一家子都买走。她家原也是普通农户,因为给儿子治病欠了一大笔钱,儿子却没治好死了还不上账,只能自卖自身。她家三口人,一个郎君李大壮,标准的农家汉子,会赶车,会种地,不过瘸了一条腿,一个小娘子,诺,就是这个小娘子,叫做梨花,十岁。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