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把盒子报到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十二朵绒花,有红的有黄的,有青的有绿的。她这十年的贫瘠的认知让她不由得感叹做工的精巧——在村子里,她所见过最精巧的首饰,也不过就是她阿奶死时,她娘和她几位伯母打破了头也要争的那一只薄薄的,不知道有没有元娘子头上插的那支素银桃花簪子重的一枚铜鎏金簪子。 她见过绒花,可那都是在村长家小娘子的头上,她,和她的堂姊妹,亲姊妹们,头上除了常年烧火打猪草带来的草木碎屑,没有旁的。 她也爱美,带着二妹三妹摘过野花儿戴,可不仅被弟弟一顿取笑,就连她娘也不赞同的说:"妖里妖气的,不该是好女孩儿的做派。" 她在家时,想而不可得的东西,在她因为兄长要娶妻而被卖掉之后,居然有了这样一大盒。 她吸了口气,她早知道——或者说是,在大哥开始说亲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娘看她那怜悯却应当的眼神,她就知道,为了大哥的聘礼,她将被卖掉。 她曾听见她爹跟她娘说:"可惜大丫年岁小了,否则何必卖给王牙婆,山里的人家要买媳妇,村头王大牙的女儿卖了去,那丫头那不如我家大丫长得好呢,却都卖了十两银子!可惜大郎说亲却是等不得了。" 她就知道,她,和她的妹妹们被卖,那是早就注定了的命运,就凭她那狠心的爹说的话。或许二妹和三妹运气好,家里要花钱,等不到她们长大而被卖进山里给山里汉做共妻,能被卖给人做女使,已然是她们姊妹的运气了。 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被卖进沈家,服侍三娘子,是她运气好。可两个妹妹都比弟弟岁数大,她们被卖进山里的几率很大。可是她如今已经是卖身为奴的人了,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可怎么能帮妹妹们呢? 想到她走时两个妹妹悲痛欲绝的哭声,她一时竟觉得爹娘可恨——为什么,都是你生的孩子,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一个人一样好好活着!在家里吃的最少干的最多,经常挨打,爹甚至还找个借口,可大哥和小弟有时候理由就是"心情不好",到了家里有需要了,就拉出去卖掉,这和娘每年养着,养大了就杀了卖了的猪,有甚么不一样? 不,那还是有一点不一样,桃花冷漠的想着,他们可不会把猪当成牛来使唤。 她洗了一把脸,就出门直接去了厨房,果然梨花在门口等她一道去吃饭。 沈家的主子们一般是吃四个菜一个汤,年节时奢侈些,吃八个菜或是过更多。但下人们都是吃一荤一素一个汤。 但梨花和桃花专门服侍元娘和三娘,她们两个下午起床时有点心做当茶食,往往她们两个吃不完,又不想浪费,就全进了梨花小姊妹的肚子里。 李妈妈作为最得苏氏看重的老妈妈,当然时不时的会比其他人受赏赐多些。 李妈妈就是一个严肃认死理的性子,她自觉主家对他们一家三口这般好,就一心一意的为沈家为苏氏做事,苏氏也就更看重她,不仅她的月钱翻了个番,也亲口说叫她替自己管教其他家仆们。 从前只有她们一家三口,李大壮是个只知道埋头干活不管事的老实汉子,也就只有女儿梨花跳脱了些,现如今又来了三个女使,她自觉肩上的担子重起来,要好好替太太教导规矩才是。 尤其是春斜冬雨两个。这两个岁数不小,冬雨虽然毁容了,但她却是以勾引主家的名义卖出来的,所以尽管冬雨沉默寡言,但李妈妈还是注意了几分。春斜虽然过去受了苦,可样貌还算得上一句清秀,家里郎主和三郎君可都是男人家,要是起了坏心思要做妾,那可不好了。 但李妈妈观察了好几天,见这两个的确是老实过了头,也就放心下来,都是苦命的人,也就不在疾言厉色。 今日仆役们吃的是猪肉烧白菜,素炒的青菜叶子,汤是番茄鸡蛋汤。 桃花和梨花以及春斜是第一批次吃,因为她们服侍老太太大苏氏和两位娘子,待她们吃完就得去服侍,但因为仆役和主家分开吃,她们三个就得尽量吃快些——只有女使等主子的,哪有教主子等女使的道理? 故此桃花梨花一到,李妈妈就给她们装了菜饭,她们两个坐在小矮桌上头,和春斜一道儿吃。 春斜是个沉默过了头的妇人,即使是在一块吃了足足有七八天的饭了,她除了在梨花两个坐下来时跟梨花两个打个招呼,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多时就吃完了,放好碗筷回大苏氏身边去了。 梨花性子稍微活泼些,她跟着桃花咬耳朵:"若不是春斜姐姐还跟咱们打招呼来着,我还以为太太买了个哑巴回来。" 桃花刚想笑就对上李妈妈不赞同的眼神,她默默地又开始扒饭吃。 李妈妈戳了戳女儿的脑门子:"你的规矩呢?怎么好在背后说太太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