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话音才落,就有人出言反对,顿时吓得群臣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只见班内一人出列拜伏于阶下,正是丞相朱据。 孙权近乎干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顿了一下才道:“先前闻前军败阵,朕通断肝肠,却隐忍不发,乃畏蜀军偷袭,如今魏延赚取襄阳,威逼荆州,刘封怒调大军与之周旋,无力东顾,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朱据言道:“陛下,魏延虽侥幸而胜,乃是关平不会用兵,如今刘封领兵,水陆并进,楚军孤立无援,加之粮草不足,恐难支撑许久,今发兵北上,两兵相交,岂能骤解?若不能及时回师,江南危矣,愿陛下察之。” 孙权问道:“今若不发兵击退曹兵,江北必失,待蜀军平叛,两路齐出,如何保得江东之地?” 朱据言道:“昔日孙刘联盟,背面抗曹,方成鼎立之势,如今魏军势大,蜀军自顾不暇,依微臣之见,不如再与蜀军结盟,共伐曹魏,方可安心北上。” “呵呵,嘿嘿嘿——”孙权沙哑的嗓子发出低沉的冷笑,“昔日朕与刘玄德结盟,乃是顾着两家姻亲罢了,如今刘谌继位,莫非要朕卑躬而见其孙求和?置我大吴颜面于何地焉?” 朱据沉默片刻,答道:“孙刘结盟,乃是国之大事,不论身份大小,愿陛下以江东基业为重。” “哼,蜀军袭我豫章、柴桑,借我荆州不见归还,如此反复小人,如何能信?”孙权显然还是放不下身份,冷声道,“今趁其内乱,发兵北上,曹爽不过侥幸取胜,朕视之若酒囊饭袋,反手便可破之,稳固江北,再回援江南不迟也!” “陛下,只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将者,当审时度势,”孙权厉声打断了朱据,因为激动猛然咳嗽起来,枯瘦的身躯抖索着,如同风中枝叶,侍从赶忙为其倒水抚背,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又言道: “曹爽奸诈,害了朕子,孙伦、全端之辈皆背国小人,得啖其肉而挫其骨,方消朕恨!北伐曹爽,朕意已决,勿复再谏!” 如今群臣之中,敢和孙权提意见的也就朱据等少数几位老臣了,其他人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照令行事,不敢有丝毫违逆,生怕惹来杀生之惑,此时见孙权震怒,更是噤若寒蝉,没有人再敢上前说话。 而且孙权说的也有道理,并非强行出兵,蜀军如今自顾不暇,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击败曹爽,阻挡魏军南下,便能保住江东,再等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是慢性死亡而已。 诸葛恪见朱据无奈退下,众人低头不言,犹豫片刻,终于出列,抱拳道:“陛下以万钧之躯驭临江南,亲统军伍,非以江东基业为重也,如今只欲讨伐曹爽,命一上将统军北上可也,何必亲劳圣驾?” “上将上将,如今江东之地,何来上将?”诸葛恪一提起此事,孙权便怒上心头,用力拍打着龙书案,“北伐失利,中了曹爽之计,众爱卿为何无一人谏言?扬州之兵皆败于曹爽之手,如今北拒魏军,尔等谁可独当一面?” 诸葛恪抿着嘴唇,欲言又止,他本来心情倨傲,被朝中文武忌惮,夺取徐州之后,威信卓著,震慑三军,更有人将他与陆伯言相提并论,认为陆逊出海南征之后,能统东吴大军者,非诸葛恪莫属。 诸葛恪也愈发得意,却不料被有心人进了谗言,孙权因此猜忌,将他调回朝中,升职为太傅,实则是免去了兵权,这一次中原大战任命孙奋为大都督,宁可委派诸葛融,也不让他离朝,正说明孙权已经起了疑心。 经此一事,诸葛恪才深有感悟,想起当年父亲说他不会大兴诸葛家家,返回大赤家族,再加之诸葛亮屡次来家书都教导他不可锋芒太露,招致大祸,才逐渐收敛心性,韬光养晦。 此时孙权怒骂东吴无将可用,诸葛恪心中不服气,正要主动请令,忽然想起刚才委派上将北伐的建议是他提的,此时再主动请缨,未免便有抢夺兵权的嫌疑,只好低头不语了。 当今之际,群臣心中也唯有诸葛恪能够担此大任,但大家看到诸葛恪低下头,也不敢贸然举荐,反被孙权骂得惭愧低头,无地自容。 孙权扫视群臣,每看到一个人,便暗自摇头,如今老臣尽数物故,昔日豪杰不再,后辈不堪大用,看来看去,竟无一人能是曹爽对手,心中一声长长叹息。 “此乃我大吴存亡之际,当以倾国之力,渡江背水一战,”他扶着桌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发出一阵冷笑,睥睨群臣,沉声道:“如此大任,舍朕其谁?” “陛下圣明!”静默之中,忽然一人走出班列,抱拳大声道,“他人岂知吾孙家基业之重?末将愿舍此躯为麒麟王及浩然叔祖报仇!若不能报时,臣宁死不回江东也!” 孙权低头一看,正是武卫将军、侍中孙峻,不由双目一亮,干枯的面皮扯动着,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