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哭了,饭师傅啊,春花姨,你们两个今日谁的手艺啊,我明儿能不能吃到这口味啊,再换回那番薯糕,我都要跟你拼命了。”
一个个汉子哭嚎着,有人想这总算不是猪食了,他吃着松丸子也忍不住想哭,这才是人吃得东西啊。平日这里吃饭总冷冷清清,大伙说话也有气无力,现在一个个敲碗大喊,热闹劲十足,可把里头忙活的饭师傅给听美了,严肃的面孔也有了点笑意。
在大伙闹着的时候,平时最活跃的陈三明,今日倒是半句话也没说,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全把力气用在了吃饭上,尽量吃到更多东西,他还有事做呢。
他知道饭师傅那个脾性,死也不会开口说这件事的,他就等吃了饭,在巷子口等着吃饱喝足的大伙出来。他把江盈知跟他说的那件事说了出来,有些人就拳头捏得死紧,“真想把那李管事打一顿。”
“打一顿能怎么样,你一个月靠着这么点钱等饭吃,你打了他,你喝西北风去吧你,"陈三明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
一群小吏垂头丧气,陈三明最见不惯他们这样,“有什么好丧气的,往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晓得了,还不如回家凑些东西来。”
“大胖,你家不是种了不少豌豆,到时候拿出点来,二子,你堂姑今年那挂面还晒不晒?便宜些卖不卖,我买些来。”
叫他这么一说,大家全都合计起了自家,亲戚家,有的连住在花斑岛后面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都给算上了。就合计拿些东西出来,好叫饭师傅没那么紧巴,自己也能吃得好些。
于是第二日一早,饭师傅打开院门,想把粉皮子给晒出来,就见小吏们打着哈欠,眼底青黑,手里要么抱着个坛子,或者揣了几个大篮子,要不背上扛着东西。“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饭师傅颇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他喊,“春花,水婆,你们快来。”
他喊的时候,以陈三明为首的一群小吏冲进院里,二子嘿嘿直笑,把一个大布袋放在地上,“昨儿回去,实在翻不到啥东西,我娘还以为招了老鼠,拿着棍子来打,差点被打到。”
“不过倒是摸出了一袋上年的干菜,也不知道咋吃,春花姨我放这了,你们自己琢磨琢磨吧,反正不要跟番薯一起煮,我都成。”
大胖把一大篮子豌豆放到桌上,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儿中午炒点豌豆吃啊。”
“还有我这,我二姑老家他那个三侄子的小儿子种的,我去要了些蚕豆来。”
那人说完,其他人还在算这个辈分,到底是哪门子的亲戚。
另外有人嚷道:“饭师傅,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吃了那么多日的番薯糕,我实在吃厌了。”边上人问他,“那你手里拿的啥?”
“番薯粉啊,这不是没啥好拿的,我娘要拿鞋底子抽我,只好上街买了点来,粉皮可以多做做嘛。”大家哄然笑开,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给凑了点东西出来,有的在家里连吃带拿,下放的蟹酱也不放过,有的倒是阔气,送了一小条腊肉,实在局促的,咸鱼干、虾皮也总要拿些来的。
陈三明最阔绰,他拿了二十斤盐,虽然是从他小叔那里磨来的,但也能算他送的。
“老周啊,"他拍拍饭师傅的肩膀,“以后就放弃你那做番薯糕的手艺吧,实在太烂了。”
饭师傅吹胡子瞪眼,“你个臭小子,有你吃的还挑嘴。”
背后却偷偷红了眼睛,哎呀,人老了,这眼睛风一吹就要流泪。
一瞧后头几个女人早就哭得泣不成声了。
那天晚上,饭师傅开了几坛老酒请他们喝,一群人喝着又哭又笑,还一定要把李管事拉出来反反复复地骂几遍。这之后饭堂的伙食真的开始好了起来,饭师傅的手艺一般,可吃的东西多,也没有人挑剔。
而春花姨她们仍旧在晒粉皮,把晒干的粉皮拿出去卖,换来的钱买些肉还有蛋给大伙补补,尤其在河泊所夏汛最忙的时候,夜里还能吃到点豆腐圆子,或是蛋羹。叫人上一整夜的工也没那么烦躁,而饭堂的每一天,都在香气中萦绕,每个来吃饭的都那么高兴。这一切的转变就在这个平凡的午后里。
当江盈知从河泊所出来,她也没有办法知道,这之后的变故,只是欢欢喜喜拿上桂花酒,去买了点蚕豆,又买了几条大鲳鱼。
如今是鱼汛齐发,晚点墨鱼又好上桌了,鲳鱼变得不值钱,之前一条三四十,现在八条也才三十文。店家给她用草绳穿过鱼鳃,笑道:“买去补身子吃啊?”
“不是啊,一条烧鲳鱼年糕,其他几条做熏鱼吃,”江盈知也笑盈盈回道。
“阿妹真会吃,这会儿就吃熏鱼了,那怎么不糟点鲳鱼,"店家也跟着笑呵呵,“糟鲳鱼可好吃了,熏鱼你都会做,糟鲳鱼指定差不了。”
江盈知走前说:“早就糟了,晚些能开坛子了。”海浦的人哪怕到了几百年前,也还是喜欢吃糟鲳鱼,她想到一句话,街上蛏干包大篓,海中鲳鱼下甜糟。她拎着鱼回到摊子上,有人笑问,“阿妹买那么多鲳鱼要做什么吃?”
“明儿真不来支摊子了?”
江盈知全都回了,又回道:“真不来摆了,明儿留在家里有点事。”
一时好多人唉声叹气